在水一方，坦然安详

◆王宏图

时光荏苒，从苏沧桑投身散文写作开始，已过去了三十余载。她新近推出的《遇见树》从她历年创作的散文中精选了33篇，分为“时光篇”“故土篇”“乡野篇”“手艺篇”和“古迹篇”五部分，得以让读者一睹其创作的全貌。

苏沧桑的创作历程犹如一条河，起源处溪流潺潺，不甚起眼，几经周转，气象变得开阔宏伟，文笔日趋精致老到。其文风虽有变化，但百变不离其宗，正如她在全书开首那篇《水边》中所写的，“坐在上游的她眺望着住在下游的她，高兴地看到了未来自己的模样——在水一方，坦然安详”——这成了她作品最为醒目的艺术特性。

综观全书，苏沧桑的散文洋溢着一种独特的气质和色调，从她的笔端可以感触到当代人罕有的从容、镇定的心境。她是大自然哺育的孩子，与自然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字里行间洋溢着浓郁的乡野气息。它们和浓得化不开的亲情，对世人、大千世界深挚的温情水乳交融地结合成一体。这看似平易，但其实是颇难觅得的心境。人生在世，无时无刻不被各种欲念缠扰。试想一下，如要超越于尘世的羁绊，臻于自由从容的心境，非有不同寻常的定力与耐心才能奏效，非有长年累月的磨砺修炼方能养成。

“坦然安详”并不意味着与世隔绝，龟缩在一己狭小的龟甲中，相反，它要人以开放的姿态拥抱外部世界，达到物我交融两忘的境地。《向荒野》一文起始便是一段奇特至极的文字：在内蒙古大草原上，作者描绘出精细的地理位置，她作了如下罗列，宇宙、拉尼亚凯亚超星团、室女超星系团、本星系群、银河系、猎户座旋臂、古尔德带、本地泡、本星际云、奥尔特云、太阳系、地球、北半球、亚欧大陆、亚洲、中国、内蒙古阿拉善、巴丹吉林沙漠，最后是一座无名沙丘。前半部分那些拗口的天文学术语为作者的当下位置提供了一个无比宏阔的背景，它像一张立体3D照片，展现出渺远层叠的宇宙空间，在这一宇宙视野中，自命为地球生灵之王的人显得格外无足轻重，与随风飘扬的沙尘无异。作者凸现人们在宇宙中的这一情状，并不是出于愤世嫉俗的恶意，而是像庄子在《逍遥游》中借乘风而行的大鹏来展示天宇的宏阔辽远与深幽。既然人在宇宙中如此微不足道，那各种纠纷、算计、暴力、冲突乃至血腥的屠戮又有多少价值与意义可言？它可以让人们重新审视自己熟悉的周围的世界，调整自己原本锱铢必较的心态，让其变得通脱旷达，怡然自在。

但这并不意味着作者在从容之余祛除了强烈的情感关怀，她凝视茫茫戈壁之际，生发出如下感触：“而我眼前的沙，守着永恒的博大和安宁。人类的爱与恨，与它何干？一粒沙，不会告诉你它去过多少地方，藏着多少秘密；一粒沙，不会告诉你它有一千岁还是一万岁；一粒沙看着我时，像一位亘古老人看着一个婴幼儿，一个会转瞬即逝的生命，因此，它的眼神里充满悲悯和慈爱。”在苏沧桑心目中，这个宇宙并不冷漠无情，它洋溢着绵绵不绝的爱意，在天上那只巨大的“眼睛”中闪烁。

也正是这样，作者以坦然安详的笔触叙写故乡、流逝的时光，尤其是濒于绝迹的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字里行间倾注着浓烈的感情。读到此，人们方才明白，她之所以能坦然安详去直面这世界，皆缘于深植于心的那份真挚的爱意，让人在这芜杂的世界中多一方可供心灵憩息的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