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秋色

戴民

天高日晶，秋色怡人。连日来，朋友圈九宫格满目迷人秋景：但见群山万壑，层林尽染；边塞大漠，长烟落日；江河湖泊，烟波浩渺；江南田野，硕果金黄……

可谁能告诉我，哪一处秋景能抵近内心？哪一道秋色更风情万种？远行赏秋，眼中秋色倘若未能化作心中景致，莫如偏安一隅。无论山抹微云，天连衰草，抑或烟波千里，暮霭沉沉，秋色入心才是赏秋王道，何必煞费苦心去寻寻觅觅？那日，读李清照《醉花阴》，顿悟眼下秋色，除用眼欣赏外，尚可调动人的各种感官，触之、嗅之、听之以至用心品之。冷落深秋，西风正紧，闻之好不兴叹。君不见，虽无山岚，也无蓬莱，自家宅院，但凡感官具备，竟也生动营造一个凄清至美的深秋怀人境界。

如此，万里清秋自属闲人，又何必车马劳顿踏访？倾听秋色，陡然念兹，不禁替自身拍案叫绝。以耳饕餮秋色，此款适合我等“耳顺”之辈，且听我道来。

当年买房，最中意顶层露台一处玻璃房，简易落地钢窗，房顶也以玻璃覆盖，通透而光明，虽简陋，但宜为书房，遂自谓“耕舍”。不经意间，“耕舍”成了把玩四季风光的“观景台”。徜徉书海间歇，仰观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俯瞰车水马龙市井繁华。

这里也是倾听秋色的绝佳所在。身处闹市，了无乡间寒蝉凄切、秋虫呢喃之音。夜空混沌，慢慢飘下细雨，雨点绵密而舒缓，雨水顺着屋檐掉落地板，“滴答”之声不绝如缕，久坐读书，闻雨，伫立窗前，细辨雨声，既不像淅沥春雨，也非似绵绵冬雨，韵律好似空谷梵音，又似远古一位智者行走仙界超凡的足音，叫人须臾宁静下来，萌生诗情。雨点敲打着玻璃屋顶，缠绵与惆怅便落到头上，一阵秋雨一阵凉，在最浪漫的季节，倾听秋色莫如说是倾听内心，让人沉入玄思，仿佛检点曾经的赫赫雄心、片片哲思，又恍若验证过往的款款情谊、淡淡忧伤……人生暮年，有趣的生命总是回首往事与憧憬余生，有道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快乐是挂在脸上的精神旗幡，内心却告诉自己：如烟往事不堪回首。

古往今来，秋色入心即为愁。有勇气回首来时萧瑟处，当寻找过往的失败，人真要活得明白就该洞悉：人其实没有优点，优点往往是人的缺点，而缺点恰恰铸就了一个人的特点，聚焦挫折，方能找回真实的自己，对于生命，真实的自己才有价值。秋色恍若一位年长智者，它告诫我，挫折才是人生的主旋律。只因人是挫折的制造者，人之一生与挫折为伴，在挫折中学习与成长；人囿于挫折而得到智慧。海明威曾说：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因此，余生际会，权把坎坷挫折当风流话聊，也不枉这一刻闭目倾听，那是丝丝秋雨善意的絮叨。

那么，真正的快乐应当在倾听秋色憧憬余生中去寻找，要给自己一些勇气和信心，而寻找快乐本身就能带来愉悦。秋在《易经》卦辞中为“利”，契合君子四德之“礼”，春华秋实，收获并守护尊严岂非我等起码的快乐？余生几何？修短随化，期盼来年倾听秋色，亦非我等莫大的快乐？

倾听秋色，虽不及春天蠢蠢欲动的惊蛰雷响，也不比夏日热情奔放的蝉鸣蛙唱，可当我们用心倾听时，仿佛还能听见远方山峦那一片茂林，成片树叶正抖落一身金黄纷纷掉入泥土的美妙韵律，飒、飒、飒，静静地融入生命源头，去孕育来年深秋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