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06日 星期五
山川回响(布面油画) 吃蟹那些事 深夜忙碌人 倾听秋色 假如你观察一个小孩子 河岭物语
第14版:夜光杯 2023-11-09

河岭物语

牛斌

故乡所有的素描中,河岭是最先被勾勒出来的那一部分。比如秋色,它的浓郁浸染于河岭,却又徘徊在河岭之外,那是一段流动、延伸的绸带,站在河岭上,原野一览无余:金黄色的玉米地轻巧而空落,果实被掰开后,玉米秆还像一个个卫士般伫立着,但禁不住秋风一吹,就又“哗啦啦”地窃窃私语;低矮的豆秸被高高举起,叠摞在喘息的车兜中,车兜上总要站一个人,唤作“压车”,一是把豆秸分布得均匀些,二是见机行事,用自身重量来平衡那些两三米高的颤巍;最热闹的是河岭和原野的交界处。去河岭,一定要带上阿黄,那些奔跑的柴犬大抵都叫阿黄,但主人不同,呼唤的方式、声音也不同,它们自分得清。阿黄们沿着河岭的灌木丛一路霍霍过去,野鸡“扑棱扑棱”地惊跃了,野兔“窸窸窣窣”地探出头,偶有黄鼠狼泛着半个身子遁入另一世界,先被捉到的,总是那些踱着步的刺猬。

其实,关于“岭”和“陇”“垄”和“陵”我参考了不少文献,按理说“陵”最合释义,意指大土山的堆积。但执意用“河岭”的缘由,一方面是打小村里就这样称呼,习惯使然。另一方面是当你站在河岭上,放眼望去,几百亩、上千亩甚至更多的原野就袒露在眼前,这些原野在四季大不相同,春天是绿色的,夏天是青色的,秋天是黄色的,冬天是白色的。而唯有当你登上河岭,才能更加透彻地看到这些生命的色彩。于华中平原来说,河岭非山即山,它的视野,它的巍峨,它的神圣都像大山一样。

河岭的生命和村庄一样漫长,这是祖父说的。当年,村庄刚刚建成,村民垦荒后发现每年广种薄收,主要的原因就是干旱缺水,或洪涝泛滥。就近的几个村长一合计,打算围着村庄开挖一条大河,这条河有多长呢,蜿蜒着从小牛庄到大牛庄,再流经牛小集子到五卜、四卜。这些河流在地图上蔓爬,到了村口就奔腾不息。而开挖河道翻将上来的泥土,就是河岭的初貌。后来,村民接着把河岭当作了垦荒的一部分,但因为崎岖不平,庄稼不太好种,只能种一些杨树、柳树、桑树,灌木丛的种子是河床覆上来的,抑或是候鸟遗失的。时间久了,密密麻麻地成了鸟兽们的栖息地。

河岭的作用自不用说。它是天然的屏障。庄稼旱了,就把河道里的水倒灌过来。这是我读书时一直做的事,抱着又重又长的塑料软管在麦田里奔跑,一节一节地铺在地界的狭缝里,接头处装上一个高高的自动旋转的喷管。远远听到河岭上拖拉机“突突突”的马达声,那些喷管在原野上影印出一弯淡淡的彩虹,落在地上,又变成清澈陆离的光晕;遇到内涝,就沿着地界疏浚,其实,除了河岭东面的大河,靠近原野的这一边,更有着无数纵横交错的小沟,主要就是排涝用。这些小沟深浅不一,最终又贯穿河岭汇入大河。

一次,趁祖父和父亲在田里农作,我打算一路向北,探个究竟。河岭寂静而深邃,因为少有人迹,只能听到自己踩在枯枝上的“吃吃”声。偶有惊起的虫鸣、鸟啾,或野鸡、野兔、蝮蛇的低切,阿黄也变得蹑手蹑脚。但它对我始终不离不弃,那些青黄色的苍耳在它额前打结,我去搂摘,却不料一大捧鬼针草刺穿了我的裤管,又黏在外套上。这种惊悚伴随着一座座矗立的石碑,我决定放弃,带着阿黄从河岭横穿出来。那里面的确什么都没,我想。

但谁都知道,河岭里藏着说不完的秘密。多年后我的曾祖父、曾祖母、祖父、祖母、父亲均安息于此。有时我会去看望他们,再抬起头。这么多年了,对一个游子来说,我看到的原野大都是白色,村庄也是白色的。这些雾蒙蒙的远眺,又像一幅素描的底色,写满了归途、哺育和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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