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琪瑞
我在乡下老家的书房里手书了一块匾额——“晴耕雨读”,悬于门楣之上,取义为:“晴起躬耕三分地,雨来坐读半架书。”晴天里早起学学农事,耕种两三分田垄,莳弄三五畦菜蔬;下雨天听着淅沥雨声,品一壶新茶,翻两卷闲书,优哉游哉,倒像东晋隐逸诗人陶渊明。
村里一粗通文墨的老乡,偶到我的小院里闲逛,抬眼看了一眼匾额,念出声来:“读雨耕晴,妙、妙!”他是当真不知这熟语,还是有意读反,不去深究,倒觉得比正读更有韵味,更显妙理。
读雨,“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书可以读,乡间的天籁亦可读。风来了雨来了,读出飞翔的蝉鸣、清澈的蛙鼓,读出油油绿色、灿灿金黄,这厚重博大的自然之书足以让我品读一生。
耕晴,耕耘晴朗朗的天、广阔阔的地,视野一下子扩展开来。农谚云:“久雨闻鸟鸣,不久天转晴。”雨后天晴,天地一片清新,有淙淙流水、啁啾鸟鸣,有鱼儿唼喋、凤蝶翩舞,多美的风景啊!耕晴,亦可像个满目青山的追风少年,耕出一片天清气朗的好心情,耕出风华正茂的新故事。
有些熟语或联句,正读反读皆可,而有的反读竟有意想不到的妙趣,古人把这种文体称为“回文体”。赣南崇义有座古刹云隐寺,据传清代乾隆皇帝带着纪晓岚微服私访,来到此地,乾隆吟出“僧游云隐寺”,纪晓岚对曰“寺隐云游僧”,千年古寺何止隐逸云游而来的僧人,自然也有求仙拜佛的芸芸众生!山上有客栈名曰“天然居”,二人拾阶而上,乾隆道:“客上天然居”,纪昀答:“居然天上客”,这一反读大有意境,上山的游客皆成了“仙人”!颇有唐人李白《夜宿山寺》的意味:“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一些地方流行的儿歌《反唱歌》也挺有意思,有一首这样唱:“反唱歌,倒起头,外婆园里菜吃牛,芦花公鸡撵毛狗,老鼠咬掉猫的头。姐在家里头梳手,听见外面人咬狗,捡起狗头砸石头。”把原本正常的事情反着说,造成违背生活常理的境况,营造出诙谐幽默、天真可爱的童趣。这样的儿歌由老奶奶扯着小孙子的手,咿咿呀呀唱起来,总让人想起乡情和乡愁。
无独有偶,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曾作有一首《颠倒的世界》,与《反唱歌》有异曲同工之妙,比如:“我醒着入睡了;我没看东西,是东西在看我;我没动,是脚下地板在动我;我没望镜中的我,是镜中的我在望我;我没讲话,是话在讲我;我走向窗户,我被打开了……”诗歌中的这些“反常”现象,读起来虽然觉得滑稽可笑,可笑过之后,总让人咂摸出一些别样的意味。
有些话不循常规,不按套路,反着说、颠倒唱,豁然另一片天地就会读出来、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