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章
一晃,住在这幢小高层已10年余。我住8楼,一梯两户,大套是我家,小套是邻居,门对门。邻居是一对老夫妻,目测70岁出头。女的,其他邻居叫她朱老师,从经常穿墙过来的电子琴的琴声判断,应是退休音乐教师。男的不知姓名,从门口挂着的“光荣之家”牌子判断,应是名退伍军人。因叫不出名字,私底下,我与妻子将他俩称为“对门”。
新邻居搬来不久,居委会干部就来敲我家门,说有居民举报——我家在门外水表箱内堆放杂物,责令三天内自觉清除。弄得我与妻子均面红耳赤。居委会干部刚走,妻子看着我,朝对门努努嘴,轻声说:“十有八九是‘对门’举报的。”我故意冲着紧闭着的对门大声说:“就临时放几个死了花的盆,打个招呼就能解决的事,至于举报吗?”
过了几周,每周一次来我家做保洁的潘阿姨,对我妻子诉苦说:“对门老夫妻,见我是农村妇女,又是清洁工,经常寻我‘吼势’。我搞不懂,电动自行车停在你家门前,碍他们家什么事了?非要我把车停到楼下去。停楼下哪能充电?充不上电,我哪能回去?”
我本来自农村,身体里流淌着农民的血。当我听到潘阿姨说的“对门”藐视“农妇”之类的话,又联想到那件“疑似被‘对门’举报”事件,一团无名怒火便在心间猎猎升起。我速起身,欲去对门“寻吼势”,但被妻子一把拖住,劝道:“没必要为这种人拉破面皮,老古闲话说得好,不理真凶。”
于是,我与“对门”劈面碰头不叫应。即便“对门”面带微笑,朝我点头、搭讪、打招呼,我仍听从妻子“不理真凶”的建议,拉长着脸,坚决不理他们。
有一天,同事虹与我聊天,说了一件事:她3岁的儿子持续发高烧,吃退烧药,吃了退,退了又升,治标不治本,弄得全家心情都挺糟糕。她母亲说:“吃点抗生素吧。”她冲母亲脱口而出:“脑子进水了?没炎症吃什么抗生素?”她说,这是她第一次凶母亲,母亲心里一定很委屈,很难受。她说:“儿子发高烧,却烧坏了我的脑子,唉,我该怎么办呀?”我说:“道歉呀!”她又问:“怎么道?”我想了想说:“你就说,妈,请原谅我一时失言,心理学上说,当人的情绪失控时,80%的行为是错误的。”
之后,那句“当人的情绪失控时,80%的行为是错误的”,一直拧着我的思绪。回头想想,当潘阿姨说“对门”藐视“农妇”时,我怒气上来了,情绪是失控的。其实,举报我在水表箱里堆放杂物,错在我,“对门”是对的;潘阿姨在楼道停电动车,的确不安全,错在潘阿姨,“对门”是对的。我凭什么施“对门”以冷暴力?我又有什么资格劝虹向她母亲道歉?最应该道歉的人是我。
道歉是需要勇气的。我拎了两袋我老爸种的白萝卜和青菜,敲响了对门,红着脸,冲满脸惊诧的“对门”说:“乡下自己种的,拿多了,吃不了,分点给你们。”过了几天,朱老师也敲开了她家的对门,拎着个西瓜冲我妻子说:“我儿子拿来两个有机西瓜,我们两家,一家一个。”
经历过风雨,门对门之间,连起一道心灵的彩虹。邻里之间,心也宽了,气也顺了。前些天,我与妻子在电梯里又碰到“对门”,老两口夸我说:“又在报纸上读到你的文章了,写得真好。”回到家,我问妻子:“‘对门’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妻子也一脸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