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31日 星期四
浦江晨曲迎朝阳 多一些亲和力 隔着围墙看孩子 海上伊人 登高之乐 东海带鱼
第13版:夜光杯 2023-11-23

海上伊人

赵韩德

老上海文绉绉地称沪为“海上”,其遇人遇事遇物,不露声色地有个小小的品目标准,曰“干净”。窃以为此二字,暗里支撑着大多数上海人的气质。对于不太明了这“关键词”的他方人士,往往会茫茫然感到上海人“难弄”。其实大道惟简;道可道。

我有个大阿姨,长得非常美丽和洋气,和气的声音,矜持的微笑。我小时候每次见到她,都惊异她的乌黑长波浪漂亮发型,好像刚从理发厅出来似的,还飘着发膏的清香,这使她显得很高贵。以至于住在浦东小镇上的我,常常自惭,立即下意识地把衣服拉拉平。大阿姨来我家,穿熨烫一新的衣服,细眉精心描画过,非常仪式感。我的心情马上也仪式感、隆重起来,回答她的问话,字斟句酌。大阿姨进天井,必微笑惊呼:“花儿好看得(口+来)。”“盆景赞得(口+来)。”“屋里真清爽得(口+来)。”我父母心里美滋滋的,一面急急出迎一面大声谦虚:“哪能和大阿姨比哦……”亲戚间的会面又尊重又亲切。我喜欢这样的气氛。

我去过大阿姨家。大阿姨住在杨树浦市井气烟火气大浓的地段——通北路八埭头。热闹不亚于南市城隍庙一带。百货店、南货店、五金杂货、鞋帽绸缎、肉摊豆腐店菜场,四方小吃,上海点心,应有尽有。人流如鲫,摩肩接踵,举袂成帷,挥汗如雨。大阿姨家很小,居二层阁,底楼老虎灶茶馆店。阿姨家就像一条洁净小舟,在市廛的喧闹波浪中停泊摇晃。

进阿姨家,眼清目明,两个字,干净。地板如水洗,显出木纹;红木桌椅抹得不着一尘,包浆泛微光。窗户明净,透亮如天空。桌上有极新鲜的水果,似刚离枝头。墙上挂着阿姨和姨夫的结婚照,像一对电影明星。我心生敬畏。对闹市里拥有这样一条心地宁静气度雅贵的“木兰舟”,谁不敬?

大阿姨没有进单位工作,但邻居都看重她;阿姨不是居委干部,在旁人的纠纷中说几句,却常常使之化干戈为玉帛。阿姨“山清水落”地下楼梯,茶馆里的喧闹声也会静几分。

我还有位过房奶奶,住在“海上”西区,屋外梧桐成荫。记得儿时,父亲带我去见她。这里每家的门牌相隔较远,说明房子好大。不像我们镇上一户紧挨一户的。小小的我,面对相隔甚远的一个个方块形门牌,莫名地突然生出畏惧之心,心像兔子别别跳。终于,父亲按响了一个门铃。深深的门铃之后,一位富态的老奶奶,大鸟似的展开双臂,激动地张开嘴,无声地作惊讶和高兴状,兴冲冲把我们迎了进去。我们走在楼梯上,脚步轻轻,几乎是无声无息。老奶奶发髻光润,脸色红白,描过眉,乌绒上衣,就像故事里的贵妇人。家中宽敞,明亮,打蜡地板,落地钢窗,钢琴。窗外高大的梧桐树,枝叶斑驳,整洁宁静之极。

父亲叫她“过房娘”,她把人到中年的父亲仍然亲切地呼为“小牛”。父亲轻轻地唤我过去,说,儿子,这是你的过房奶奶,磕个头。我们待的时间不长。临别时,奶奶哭了。一个绵净、深沉的回忆。年来读《诗经》,忘不了秋水伊人;而心里一直存有的,是可敬的海上伊人。

上海人家还有不少爱净的习惯,如进门换鞋,碗碟要用开水烫过等等。有国货名牌叫“美加净”,实在是深谙海派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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