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
那晚,夜色难得,便脚踩星光,特地走进了练塘古镇。印象里的古镇多是喧闹的,但此处不同,是“清风半夜鸣蝉”,是“听取蛙声一片”,是氤氲的江南水乡。这对喜好安静的我来说,心里多少是有点窃喜的。
悄然之间,夜色浓了起来。看了眼手表,才7点左右,可两岸的商铺却关上了门,只留下几户零星的暖色灯光。灯光下,一声声蝉鸣和蛙叫,在弄堂里徘徊和飘荡,让夜色愈发寂寥。对我来说,确实是悄然之间。这里时差比新疆早两个小时,初到上海,还不能适应天黑得早亮得早。走在石板街上,我想象着家乡的人。他们有的在给羊群转场,有的在搭建毡房,还有的骑马畅游在绿山坡……总之,都还在阳光下奔波和操劳。夜色愈发浓郁,竟迷失了方向,是跟着导航回到了翠园。
次日闲暇时,想起夜里路过的一家咖啡馆,以及为我热情指路的阿婆。趁着天色尚早,再次走进古镇。
第二次走进古镇,发现一砖一瓦,一花一树,都藏着不少细节。沿街慢行,长廊、幽弄和深宅,青砖黛瓦,部分门窗还透着民国时期的特征;内庭院,木板门,花格窗,一、二层外廊还有木柱和栏板,和新疆有着很不一样的美感。河埠头旁,老人悠闲喝茶,妇女沿河搓衣,小孩嬉戏打闹,一派生活松弛、悠然和幸福的景象。
凭着记忆,走过一座石拱桥。遇见一棵长在桥头石缝里的石榴树。走近一看,石榴花开得红艳,绿色的嫩叶中清晰可见绿色的脉搏,正澎湃有力地跳动。想起天山河谷里的雪莲花,也是在石缝里生长和绽放,也是开得这般朝气蓬勃。
走过石桥,沿岸边踱步,身后竟跟了一只小狗。继续朝前,小狗由一只变为三只。三只小狗远远地跟在我后面,发出哒哒、哒哒的声响。在我转身的时候,它们立刻定住,晃着尾巴,吐着舌头,警惕着与我保持距离。想起村里的哈巴狗,也是这般,甚是可爱。右手边的河水里,“咕噜”传来几声冒泡,是鱼儿在吸氧吗?左手边的路灯和窗户透出的朦胧灯光,倒映在水面上,成了一个个闪亮的月亮,就像天山上的明月一样,温柔,皎洁,明亮。路过幽深小道,一片漆黑,愈发寂静,仿佛只剩下河面冒泡的声音,以及我的心跳声。
又经过一座石拱桥,终于找到阿婆家的咖啡店。看到阿婆,突然想起一位牧羊人。就在我来上海参加创意写作的前一周,在伊犁河谷乡村里,遇到的一位牧民。她是一名哈萨克族牧羊女,也是一名语言障碍人士,能听到声音,但不能说话。她十分热情,像夏日里的阳光,洋洋洒洒给满山坡的草地镀上一层金,灿烂无比。那天是新疆少数民族的小年,我们在乡里拍摄素材。刚路过她家铁皮大门,她就用力拉着我们进屋,并比画着吃东西的手势。她一直站在我旁边,生怕我们会溜走似的。盛情难却,我们在她家度过了一个难忘的下午。如今在上海看到阿婆,就瞬间想起了她。阿婆、牧人和石桥,我、上海和文学,原本几乎不可能产生任何交集,却在此刻沿着河水,在我心里联结成了一座桥。桥头是上海,桥尾是新疆。桥下流淌着文学润疆的河水,桥上牛羊成群,鸟语花香。
阿婆很有趣。说话的时候,全程都带着微笑,时不时还带有几分调侃。我问她,这里的商铺都关门了,你却是最晚的,怎么不早点休息?她笑着说,我要做这里的最后一束光。我问,那早上几点起床?她说,太阳叫我起,我就起。我又问,那会不会影响生意?阿婆幽默地说,太阳还没把我叫醒,我就什么都不管啦。
回去的路上,练塘一如既往地安静。用安静来形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想起阿婆口中的“幽静”二字,啪的一声,这下对了,这就是练塘水乡给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