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女儿的哲学

陈雪

前段时间，女儿在体育课上尿裤子了，老师给我打电话让我接她回来。

路上她小心翼翼地跟我解释。我拉着她的手，凝视着她认真地说，妈妈好羡慕你啊。她的眼中猛然亮起星星，半是羞涩半是不解地看着我。我说，你玩得多入迷，精神多满足才能忘了生理反应啊。妈妈好羡慕你。

女儿两只小手提着又湿又重的裤子，像是拎着两条腿艰难跋涉，我忍不住问，难受吗？她摇摇头，两腿走成了一个小小的括号，左一下右一下地往前挪。小嘴叭叭个不停，跟我讲述她玩游戏的细枝末节，我笑望着她，听她又在嘴上过了一遍瘾。

那天晚上我赶稿子，截稿时间渐渐逼近，我的内心升腾起隐隐的焦虑。整理思绪的间隙，望向女儿熟睡的小脸，脸蛋才洗过一样润泽，红扑扑的，像刚着了胭脂。那一刻，我竟然敬佩起她来了。人类规定了时间来安排自己的一切，却也让时间控制了自己。可是在那节体育课上，女儿逃离了最难的生理时间的控制，把自己完全交给了自己。她真正做到了活在了当下。

上周六带女儿徒步，我们一鼓作气爬到山顶。山顶光秃秃的，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疙瘩，在不甚清明的阳光里显得苍老丑陋，似生出的癞疤。那些依附在石上的苔类像被抽干了水分似的，紧贴在石头上，一派枯老的样子，甚至让人怀疑生命存在的真实性。

“妈妈，快看，狗尾巴草！”女儿响亮的声音划破了山谷的幽寂，我循声望去，发现那是一株生长在石缝间的狗尾巴草。它的叶子还泛着清浅的绿，可穗已经枯黄。山风揪住它瘦弱的身躯前后左右地摇晃，它反而将之视作生命的冒险游戏，挣扎出艺术的美感——身形柔软，舞姿绰约。

“它好厉害，都不需要朋友，如果我没有朋友，我会很难过的。”

我惊讶于女儿的观察角度。确实，目之所及，只有这一株狗尾巴草。是哪一段山风将它的种子吹落于此，还是哪一只鸟儿停驻于此时将其遗落？突然风烈了起来，它细弱的身子与罡风搏斗，发出哧哧的呐喊，我望着它几乎模糊的身影，心底涌起一股悲壮的敬意，在某种意义上，植物比人类更强大。因为我们总期待被看见，被抚慰，被陪伴……而我们无法长久地活在孤独中。

昨晚讲完睡前故事，女儿还不想睡，她提议道，妈妈，我们玩吃苹果游戏吧。我起身准备去厨房拿苹果，女儿拉住我说，我们假装吃苹果，不用真吃。女儿在“篮”里左选右选，终于选出一个又大又圆的苹果。她边啃边感叹：这个苹果真好吃啊，脆脆的、甜甜的、水水的，真美味！

我被她拉着假装也吃到了美味的苹果，可忍不住笑着道，这也太假了。

妈妈，你想着有就真有了。女儿稚嫩的声音脆脆的、甜甜的、水水的，散发着苹果的香味。月色透过窗纱渗进来，女儿仍沉浸在幻想的快乐里，我不由得深深佩服她。小小年纪就懂，幸福是一种感觉，哪怕只是想象，也能获得真实的幸福感。

不止一个文学家说过，孩子是天生的哲学家。是啊，我们成年人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参透的人生哲理，他们生来就懂。

向孩子们致敬吧，他们才是生活的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