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箍桶

詹超音

小箍桶是老箍桶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六个子女，其余五个都是姑娘。女木匠凤毛麟角，圆作木匠——也就是箍桶匠——更是闻所未闻。女人家张臂推刨、抬腿拉锯，成何体统！圆作活常做出门，就是上别人家里修饭桶、水桶、浴桶、脚桶和马桶。冷天遮掩得体，过得去，热天嘎衣单，好多动作人前使不得。老箍桶没得选，唯一的儿子成了小箍桶。

小箍桶长得像娘，小尐伶仃，十二岁得肾病，碍了发育期，背影如童。

力量不行技来凑。圆作活本就是巧活儿，带弧的板块儿越精准拼接越省力，板与板细作如孪生，毫厘不差，方能严丝合缝。

小箍桶不是一点气力没有，也有，在指上，在臂膀上，不比人弱。小箍桶的强项是眼线精准，尺在心里，把得住寸毫，这一点甚至强过老箍桶。老箍桶的眼力不行了，小箍桶正当时。爷俩做出门时，东家都看小箍桶有没有跟着。小箍桶的活计比老箍桶还地道。小箍桶箍的桶“靠驳”（浦东话意“靠谱”），绝不会再出现渗水。小箍桶会刻雕会上漆，让他整过的桶都能翻旧如新。

有一天小箍桶跟老箍桶说，爷，我想办个厂，再开个店铺。老箍桶说，人家都用铅桶、塑料桶了，马桶也不用了，你办厂，还开店？小箍桶心里有底，说，有替代不了的，只要东西好，就有人要。

厂办起来了，店没开，因为有人包销，内销，外销。

木桶里的饭香，木桶里的酒香，木桶里沐浴通体香。木桶大有可为。尤其酿那红酒，非橡木桶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