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30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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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3版:星期天夜光杯/文艺评论 2024-08-04

旁观者的旁观者

——读邵毅平《中国小说:洞达人性的智慧》

◆ 蒋逸征

邵毅平教授的旧作《中国小说:洞达人性的智慧》,原是“中国的智慧”丛书第二辑中的一本。我手头有1992年8月浙江人民出版社的初版本,封面是当时夸张的大色块装饰画。三十二年过去了,这本非常有意思的中国古代小说漫谈,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推出精装收藏版。

横亘三十余年,中国人看书已经由当年狂热渴求知识,转而成为小众化的个性阅读。“文学热”甚至“人性热”早已翻篇,这本书却能穿越种种冷热生存下来,自有其本身超越时代局限的吸引人之处。

在这本书的开头,作者引用大冈升平在《武藏野夫人》里对教书先生的批评:“这位在课堂上讲授文学的教书先生,作为他所讲授的文学的俘虏,实际上是永远置身于人生之外的。”为了不做“俘虏”,作者写这本研究中国古代小说的书时,不做考据,丢弃注释,也不想迂回,更抛弃了通常的时代、地域背景分析等等繁复铺垫,单刀直入彰显赤裸裸的人性,而观照人性从来是超越时代的共通话题。

普通人读小说,尤其是中国古代小说,多半看的是故事,等待着情节发展。文人写小说把自己当旁观者,多作第三方叙事。而本书作者则是做了旁观者的旁观者。书中谈及的小说,以明清时期短篇白话小说为主,如“三言二拍”,兼及其他。这些故事对今人来说或许陌生,能再品出别具一格的滋味来,实属难得。

没有这学科那学科所谓专业背景,不搞是非对错的说教,没有理论框架的束缚,书中连常见的术语都看不到,纯发乎“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每节以一小段故事情节,来阐述一个习焉不察的问题。

例如,第六章《恩仇的世界》里,讲到一个夫妻俩欲杀大恩人的故事,普通人只会谴责他们“忘恩负义”,作者却很能体谅这些小人物的心理,引狄德罗的话说:感恩是一种负担,而一切负担就是为了要被摆脱而造出来的。所以“知恩报恩”与“忘恩负义”,实际心理起点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能够摆脱“感恩”的负担。

同样,第八章《他人的地狱》言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的是公众舆论的特性。它忽而主持公道,忽而滥杀无辜,具有可怕的力量,也具有盲目的性质。

在今天这个社会,公众舆论在网络这个媒体上的力量日益凸显,我们早已见识流量的惊涛骇浪。极端的网络暴民行为屡见不鲜,甚至舆论本身也随着事件不断反转而撕裂,令人身不由己裹挟其间。

本书里也提到了《红楼梦》的两个世界,是以“成人世界”与“孩子世界”来分的。《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一般读者都同情她的寄人篱下,她的自怨自艾。但在作者眼中,看到的却是她对刘姥姥的无情讥讽。林黛玉有高人一等的贵族小姐心态,那么当她遇到更有势力的“风刀霜剑”时,也不能怨别人相逼。

司法的公正性与人情的合理性,也是作者颇为关注。评判一段公案,人都是有好恶,有倾向性的。人们总是希望自己所喜欢的人物在纠纷中获胜,这便是感性先行。如果我们为了伸张正义可以欢迎《酒下酒赵尼媪迷花 机中机贾秀才报怨》里县官的误判,那么就没有理由对《错斩崔宁》里县官的误判愤愤不平。

一个人物是否让人喜欢,小说家在下笔之前已经自行判定了。对小说家写作时的道德评判标准,作者颇多微词。价值观的颠倒,倾向上的暧昧,作为旁观者的小说家其实心里怀着不那么好意思说出口的隐隐快感。本书最末一章在揭露“旁观者”的矛盾心态时,可以深切感受到作者的洞达,以及洞达背后冷静而悲悯的情怀。

这本书,难得的是见才性,却未得意忘形。大家小书,才子漫笔,挣脱了学术论文条条框框的束缚,意在闪烁单纯而灿烂的思想火花,这才是过了三十二年,我们仍能为其“智慧”折服的原因吧。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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