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22日 星期六
童年记忆(油画) 绿豆棒冰 短板 上海嗲女人 “绝品”螃蟹 阿哥
第13版:夜光杯 2024-08-17

阿哥

戴民

头一回遇见他,是在一个缉毒现场,彼此擦肩而过,只留意了他白白胖胖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

赶来支援的市局行动支队支队长俊华朝我努努嘴,说那人是他们的“头”,示意我去打个招呼。我正踌躇,那人却折返,紧身俊华耳语。我伫立一旁插不上话,末了,俊华指着我说,这是闵行刑队的戴队长。那人伸手搭我肩膀,冲俊华道:“用心点,闵行案子多!”那举动就像久违的兄弟。

日后,通宵达旦坐而析案,厮守时间长了,不经意琢磨起他。看他,哪怕坐久了,竟从未跷过二郎腿,宽阔的脸庞,堆着谜一样的微笑;肤色似婴儿一般透亮;平坦的额头中央,突兀一颗琥珀色肉痣,恍若“天眼”,如若领略他的智慧,倒是般配。眼睛经镜片折射,眸子格外澄澈清亮。总之,模样让人心生宁静。

他就是全国公安一级英模,市公安局技术行动总队原队长张宝发。在我职业生涯记忆里,似乎每个大案侦查现场都有他的背影;破案子,我画“龙”,他点“睛”。处久了我就叫他“阿哥”。叫“大哥”敏感,称“张总”生分,叫声“阿哥”,在他随和亲切,在我不失敬重。

在业界,但凡响当当的英模都是捐躯献身的主,我揶揄阿哥四肢健全毫发未损,他憨厚一笑,反而觉得窝心贴切,就像他直言不讳提醒我一样。

2000年春,虹桥地区发生一宗大案。三个持枪歹徒挟持一名商人,去银行劫走百万现金。阿哥带着麾下辅佐我破案。破案阵容“天花板”格局。我拿眼睛四处晃悠,蓦然瞥见阿哥对我神秘地挤上一眼,我稳住神情。大清早,劫匪明目张胆闯入商人家,多半有“内鬼”牵线。我与俊华分析,商人雇佣的司机嫌疑最大。阿哥令手下一捋,干净利落觅得一条关键证据。

嫌疑人是部队特种侦察兵退伍,我也当过军中侦察兵。审讯兵刃相见,我单刀直入,嫌疑人做贼心虚,须臾败下阵来,在他家盥洗室天花板夹层内,搜缴到一把枪支和17万元赃款。其余三个劫匪携其余赃款逃之夭夭。我带人马星夜追踪至福建,临走,吩咐将嫌疑人单独羁押,意在迷惑对手,“钓”三条漏网之鱼。负责看守的刑警忽略了嫌疑人曾是地道的“特种兵”,竟让他上演了“虎口脱险”的闹剧。紧急通缉,嫌疑人当日栽在严阵以待的市境卡口上。

原本的庆功会改为检讨会:局长虎着脸,弟兄们闷头,我捂着脑袋,公鸡变草鸡,等着挨宰。大年初一,局长让我去田园派出所报到。新春佳节,我却满脑子颓丧、空乏、无助,如同病瘫的垂垂老者。

兄弟“落难”,阿哥心痛。年初二,阿哥拉我去一家茶馆,我托阿哥帮我挪个地方,阿哥正眼瞧我:“一只昂首山岗司职打鸣的雄鸡,转眼让它伫在菜市场会有怎样的结局?”我想起孔子《论语》说过:“山梁雌雉,时哉!时哉!”阿哥给的隐喻,醍醐灌顶。大过年的,阿哥伴我一个下午。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慈祥、友善与关切,丝毫不带敷衍。

一晃十年,我与阿哥同在市局,总想让阿哥来我这里重温桑田旧话。阿哥偏从未光临。

治安岗位风险大,我把阿哥当避风港,遇事多请教,案牍劳形的他从无厌烦。他沉浸事业,神经极紧张,常人睡觉,他工作,常人工作,他多半还不能入眠!

阿哥能隐忍常人难忍之忍。早年与阿哥国外参加警务培训,他胆结石发作,硬撑着不去医院,以葡萄汁果腹,挺到半月结业,回沪开刀方安然无恙。我怨阿哥:“侬哪能豁命搏?”他淡然:“屏一屏,勿就过去了!”我闻之厥倒。

我与阿哥手下协作,多年后竟叫不上他们的大名,缘由是阿哥挨着给起了绰号,这些全然便于工作。我的铁哥们俊华兄,正直刚毅,谋事精细,干活利落,声誉响亮,阿哥给他起了个“老梆瓜”绰号,虽不雅,却神似;阿哥顺便也给我一个绰号,叫“鸡血”,我拎得清,人虽愚钝,但态度积极。

我不甘,回敬他一个“雅号”。他想晓得我的“创意”。想着那张胖乎乎的圆脸,架着一副眼镜,一如“博士蛙”憨态;青蛙腹鼓,阿哥大腹便便;青蛙不鸣静卧,一鸣惊野,阿哥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我封阿哥“青蛙”,阿哥掐我脖子,开怀大笑:“青蛙有啥勿好?老百姓侪(都)欢喜,专捉害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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