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规矩

潘志豪

1956年夏，我家附近的影院正在放映法国影片《勇士的奇遇》。这部电影对我这个初中生充满了诱惑力，无奈囊中羞涩，我只能到影院看看海报解解馋。

电影刚开场。忽然走过来一个比我略大的青年，手里拿着一张电影票：“票子要（口+伐）？”我摇摇头。他说：“送拔侬。”我吓了一跳：“为啥送拔我？”他苦笑着：“检票员说我穿得不合规矩，不让我进。”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着装：汗衫马甲、短裤、木拖鞋……就这样，一个陌生人“送”了我一张电影票。这次意外事件，让我既领略了规矩的美丽，又见识了规矩的坚硬。

规矩，是社会生活中形成的一种约束和规范，隐含着基于习惯与道德的文化密码。“有规矩则安，无规矩则乱”，上海人把灌输和执行规矩叫“做规矩”，这个“做”字很传神，显示了对规矩的尊重和认真。

上海人特别看重对孩子做规矩——“呒规呒矩，野蛮小鬼”。从小我们就被大人做着各种规矩：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走有走相，吃有吃相；又如问路，要讲究礼貌，“问路不照规矩做，叫侬多走十里路”；再如出席酒宴，长辈尚未动筷，小辈不能动嘴……

社会上规矩比比皆是。比如去参加音乐会，男宾须西装革履，女宾须穿晚礼服，乐曲演奏间隙不能鼓掌。而去看话剧，如果迟到了，则必须在幕间休息时刻方可入场……即使乘公交车也有衣着规矩。有年三伏天，我乘上公交车，一位穿着短裤、趿着拖鞋、光着膀子的汉子也硬要挤上车，有人调侃他：“喂，朋友，侬阿是从‘太平洋’（十六铺一家著名浴室）逃出来的？”由于大部分乘客拒绝让这个“赤膊大将军”上车，最后他只能悻悻离去。

规矩，它不像法律那样具有强制执行的坚硬度，而是带有自觉执行的柔软性。因此，我对循规蹈矩“不欺暗室”的人，顿生“珠玉在侧，觉我形秽”的自惭。

一天大雪纷飞，我和一位老同事不期而遇，在蓬莱市场一起吃点心，吃好后我们刚走了一段路，她忽然踏着乱琼碎玉向点心店奔去。只见她走进店内，将自己用过的那只碗放上一张红纸条。原来那时甲肝流行，饮食店的餐桌上都备有红色纸条，供甲肝患者在用餐后，自动将红纸条放在碗内，以便高温消毒。老同事真把恪守规矩做到了“天花板”，令我望尘莫及。

我还有位老朋友自律甚严。一次，儿子在公共泳池里偷偷撒尿，被他吃了一顿“毛笋拷肉”。从此，每次儿子游泳归来，他总要盘问一番。有人劝他：“在公共泳池里，大约有50%的人偷偷撒过尿，你何苦盯牢儿子做规矩？”他轻轻说了一句：“越是隐蔽的地方，越是需要做规矩。”真是掷地作金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