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27日 星期五
夏夜(绢本设色) 一生的朋友 石蒜,随流天地外 在月光里 那支赤豆冰棍 一辈子做教师,一辈子学做教师
第14版:夜光杯 2024-09-10

那支赤豆冰棍

刘仁前

57年前,我成了一名小学生。

我就读的小学,是所“村小”,只有四个年级,两个复式班,分别为一三年级一个班,二四年级一个班。

教复式班,讲究动静搭配。课堂上只有一个老师,要照顾两个年级的学生,只能是一动一静。通常,老师会先给年级高的学生布置课堂作业。之后,给低年级学生讲课。一堂课45分钟,只能先讲20分钟左右。否则,就会顾此失彼。老师给低年级学生讲授好了,布置当堂作业。低年级学生做作业时,老师这才给高年级学生开始上课。

实际的教学情形,比我现在讲述的要复杂得多。我们这些乡里的“细猴子”,顽皮得很,当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怎么可能安分守己听老师吩咐,让做作业就做作业,让安静就安静的?高年级学生与低年级学生之间,总会生出些事端来的。不是追逐打闹,就是杂物乱扔。凡此等等。课任老师,以一人应对几十之众,结果只有一个:忙得猴子跳。

我进村小,在“一三班”。我的第一个课任老师,是位与我同姓的女老师。57年过去,刘老师在课堂上给我们讲过什么课文,做过什么算术题,全然不记得矣。但刘老师把我带到她兴化城的家里做了一回客,至今仍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算起来,我们那里距离兴化城也就十几里,近得很。然而,在刘老师没有带我到她家里做客之前,我是个没有进过城的乡下孩子。刘老师这一“带”,填补了我人生的两个“空白”:一个是我终于到过兴化城啦!再一个就是,我吃到了生平第一根冰棍,而且是赤豆冰棍。

那是一个夏天的休息日,我跟着刘老师,走在青砖铺就的街道上,好奇地东张张,西望望,并没有把炎热的太阳放在眼里,不一会儿小脸儿晒得通红。刘老师掏出手帕给我擦汗,口中自我责备着,“带把伞就好了,看这小脸儿晒熟了。再坚持一会儿,等到备战桥,老师给你冰棍儿好不好?”

“好。”尽管不知道冰棍为何物,我还是极顺从地回应了刘老师。因为刘老师,我才能来到这赫赫有名的兴化城,心里头已经很开心了。

走过十几里乡路进城之后,我见到的第一座水泥桥面的拱桥,便是静卧在海池河上的备战桥。那垂柳依依的海池河,那刷得洁白的河边护栏,那一杆杆装有灯泡的路灯,无一不让我着迷。最是那古色古香的“拱极台”,刘老师说是兴化历代文人雅集的地方,大名鼎鼎的孔尚任,曾在此修改过他那著名的《桃花扇》呢。

一到备战桥,卖冰棍的多起来。备战桥上有人背着木头箱子,手敲“醒木”一样的东西,在箱子上发出“啪、啪、啪”的响声,同时边敲边叫喊着:“冰棍——卖冰棍——”

“买两支冰棍,要赤豆的。”刘老师拽住我的手,在一个卖冰棍的跟前停了下来,递给卖冰棍的四分钱钢镚儿。

吮吸一口赤豆冰棍,真的凉爽到心里去了。这也太神奇了,如此炎热的夏天,哪里来的冰呢?

“怎么样,冰棍好吃吧?”刘老师摸摸我的头。

“好吃!”我一激动,差点儿就把这是我头一回吃冰棍的事说出来了。当然,话到嘴边,我忍住了。

让我十分懊恼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如此凉冰冰、甜津津的冰棍,我没舍得吮吸几口,竟然在我手中掉了。其实也不是我没拿好,是那冰棍掉了。只有那扁扁的棍子,紧紧捏在我的手上。刘老师听到“啪”的一声,转身看我时,泪水已经在我眼眶里打转了。

“傻小伙(我们那里乡民的叫法),你怎么不吃呢?你不吃,它不就化了?是不是以前没吃过冰棍儿?”刘老师不仅发现了我的心思,也发现了我藏在嘴边的秘密。

我点点头。“没事,老师再给你买一支。”刘老师用手帕给我擦掉眼角的泪,又擦擦我后脑勺的汗,把我搂到她的跟前,安慰道。

这一刻,刘老师的怀抱,跟我妈妈的一样,柔柔的,软软的。突然,我想妈妈了。

57年过去了,在我脑海里,一直活着一位剪着齐耳短发、面庞圆润的中年女性,她叫刘书萍,是我人生启蒙路上的第一位老师——我亲爱的刘老师!

刘老师,愿您在天国一切都好。那个叫仁前的小伙,又想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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