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佳俊
炎热的黄昏,来得快,走得也快。呈渐变色的落日余晖,倏地钻进地平线,叫人稍一迟疑,就错失绝美风景。
晚饭后,女儿拖着我去散步,我兴致勃勃地讲起儿时纳凉的事。那时,家家户户到了夜饭时间都齐刷刷开始做饭,走过别人家的窗台,总会听见“买汏烧”们谈天的高声,闻到锅碗瓢盆里飘荡开来的香气。那时,吃好夜饭,耗时更久的另一件大事便是乘风凉。我的父母各拎一把躺椅、一把竹凳,我拿一把蒲扇,趁早觅得一个通风的所在“安营扎寨”。大人们谈天,要求我先背乘法口诀表,背得好有奖励,奖品是一瓶盐汽水。
说到盐汽水,女儿不认识。据说,盐汽水是苏联人发明的,喝盐汽水,可以用来预防高温作业时的“热射病”。盐汽水里的咸味是令人难忘的。在当时的配方里,盐度达到了0.5%,充气量也不足,喝起来特别咸,很多工人喝不惯。后来一位上海专家在盐汽水里减少盐分,适量加糖,这样便广为工人所接受,进而传开。当时上海工人家庭的孩子,可享受家长用热水瓶装回来的盐汽水或冷饮水,是值得期待一整天的事,足以羡煞小伙伴。因此,对盐汽水的情有独钟,多少也和盐汽水里携带的情绪价值有关。而在我幼时,盐汽水虽已没有那么金贵,却也不易得。当我一尝到这个味道,便会联想起坐在马路沿上、嘴里背着乘法口诀表、眼中望着马路对面小店的紧张神情,以及一个个悠长且清凉的夏夜。今天我请女儿尝一尝盐汽水,一股蓬勃的气流夹杂着泡沫涌入她的嘴里,紧接着是一股咸味,令她感到陌生。她赶忙把汽水瓶还给我,说“又辣又咸”,但不久她感到了回甘。冷静了片刻,央求我再给她喝一口。
上海今年的夏夜也常有30℃以上的高温,我不记得我小时候有没有。即使有,我的父母也靠着他们那代人的土办法为我编织起一个清凉的梦,哄我入睡,忘却夏的烦躁。这些点点滴滴,不独一瓶盐汽水,待我也为人父母时,学着我的父母的样儿,带着女儿在夏夜去寻一瓶盐汽水,希望在她年幼的心里撒下乡愁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