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
之一,清晨吃茶读古书,宋人笔记,陶谷的《清异录》,写了一串古人的豪宅。
比如,一位王爷会见同事友人,他也去了。到了王爷家里,仆人引他坐在一个亭子里,亭子叫“览骥亭”,坐了一会儿,琢磨不出来,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呼仆人过来问了问,仆人答,我家王爷平日里,喜欢坐在这个亭子里,观赏群马,以此为娱玩。所以这个亭子叫“览骥亭”。
王爷的趣味不是一般的好,王爷的铜钿也不是一般的多。“览骥亭”三个字,一剑封喉,富饶在骨子里。
再来一个。长安富室,就是长安的富豪王某某,建了一座高高的楼阁,用银质镂花的三棱立体屏风,替代篱笆,这些银屏风里装满了香,香气自镂花中袅袅逸出,清雅得吃不消,那座楼阁,叫“含薰阁”。含字用得体贴,用得节制,王某某看起来不是寻常土豪。
银屏风,让我想起,当年,1991年,陈逸飞先生年纪轻轻,声名鹊起,他的名作《浔阳遗韵》,在香港成功拍卖到天文数字,真的是一夜之间名动四海。第二天,香港的报纸,纷纷把这幅《浔阳遗韵》称作“黄金屏”。这个创造了当时最高价中国油画拍卖纪录的天文数字,是137万港币。最近,这幅作品重现拍场,于2024年的5月,拍到了3546万港币的宇宙价格。
再来一个,安徽宣城的何子华先生,家里的院落中,有四株古橙,古老的橙子树,用如今的语言,叫作年份橙。何先生雅趣,面对这四株古橙,建了一座“剖金堂”,每当霜降子熟,开樽洁馔,与友人们共享人间繁华。
家里有几棵老一点的果树,实在没什么不得了;不得了的,是“剖金堂”那份风流倜傥。吃水果,也要跟有气质有根底的读书人一起吃,才有滋有味。
之二,去深圳,住在文华东方酒店。酒店的接机车,接了我们拍拍满两车客人。抵达酒店门口,跳下车,抱抱一年不见的Ditty妹妹,抱抱一年不见的乔。乔是酒店的VIP客户总监,相貌堂堂,一身西装绷得秀挺。乔拖了我的行李,我们姐弟手挽手直接上楼进房间。路上问乔,妈妈好吗?乔的妈妈患老年失智,是乔的大痛。乔答,妈妈没有好转,还添了帕金森,现在住在养老院,爸爸也陪妈妈住在养老院,方便照顾妈妈。我听了,心疼得不行。乔反过来安慰我,说,姐姐啊,至少,我现在亲吻妈妈,妈妈的面颊是热的,至少,我还是有妈妈的人。听完这句,我不禁伸手扶墙,忍忍眼泪,问乔,工作还好吗?开心吗?乔答,工作好,很开心。前些日子接待了C罗,混成哥们儿了。
乔把我安置好,转身去机场飞北京了。后来Ditty告诉我,乔是为了接到我,特意改签了去北京的航班,我们姐弟匆匆讲了15分钟的话。
乔走后,我去了泳池。文华东方的泳池绝美,一个人在泳池中默默来去,吟味着乔跟我讲的那几句,泪满、泪满。
乔在我房间里,留下的卡片,一手毛笔字,“亲爱的姐姐,欢迎回家,健康喜乐”。
之三,周末的午后,与朋友饮茶,于朋友的老洋楼里。那栋楼真是美,1934年赉安的作品,九十年的老屋,虽然沧桑,架子还是极美。有电梯,12层楼高,当年想必风华绝代时髦得不得了。朋友的茶室在底楼,我特地爬楼梯上去,逐层叹赏了楼房的结构。
老派的法式公寓楼,顶楼有一整层的小屋子,用来分给每层的住户,一户两间,给男仆和女仆居住,每套公寓内不设仆人房间,仆人集中居住在顶层,于雇主和仆佣双方都比较方便。这种仆佣房,小如宿舍,但是视野一流。后来,从外省来巴黎的年轻人,一开始也会租住这种便宜房子,慢慢成长、慢慢赚到钱,离开顶层,移到楼下,是人生进步的一种阶梯标志。上海梧桐区里的老洋楼,顶层的小房子,如今颇多出租给外来务工人员居住,屋小而价廉。
看了房子,坐下吃茶,朋友泡了紫笋、草木神极茶和普洱老仓生茶,饮来过瘾。
吃茶如今太贵了,远远贵过柴米油盐,这是很让人沮丧的事情。
友人中,出门吃饭餐叙,有一定随身携带音乐的,也有一定随身携带好茶的,这些人精,都是我的一等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