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社创始人范烟桥

郑有慧

先祖父郑逸梅先生是南社社员，他参加南社已在上世纪20年代后期。在此之前，1917年于苏州组织过一个文学团体“星社”。开始时，社员共九人，范烟桥、顾明道、姚苏凤、孙纪于、范君博、范菊高、屠守拙、赵眠云及先祖父。烟桥老先生之于星社，无异于柳亚子之于南社。先祖父也曾经说：“没有范烟桥，就没有星社。”

范烟桥老先生（1894—1967）是先祖父在苏州草桥中学同窗。同学中，有叶圣陶、顾颉刚、吴湖帆、江小鹤、庞京周、王伯祥、江红蕉等一时俊彦。教师有胡石予、程瑶笙、程仰苏、余天遂等，均为当时名流。范公参加南社，早于先祖父，不少南社耆宿，范公一一介绍给先祖父。他长先祖父一岁，生于甲午，曾和梅兰芳、周信芳、吴湖帆、郑午昌、汪亚尘、杨清盘、李祖夔、秦清曾等二十人，在五十岁时结为甲午同庚会，假五松园举行甲午同庚千龄会，极一时之盛。

范公一生工作与先祖父相仿，也是写作兼教书。他曾经执教苏州东吴大学，又兼任附中的国文老师。其时蒋纬国正在附中读书，也是他的学生。先祖父和范公，数十寒暑，熟稔他的生平。笔者略举一二，先祖父曾经和我提起的数例事略。

范公生于甲午六月，乳名爱莲，学名镛。烟桥的由来，是根据姜白石“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第四桥”的诗意。他是江苏吴江同里镇人。他的居所名“邻雅小筑”，范公有“一角雅园风物旧，海红花发艳于庭”之句。宅中老榆参天，浓荫长蔽，有池塘一泓清水，奇旱弗涸，堪称为奇。当时星社社员时常在此叙谈，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又复缥帙缃囊，牙签玉轴，到处都是图籍。

星社社址即设在“邻雅小筑”内，那时施青萍（蛰存）、戴梦鸥（望舒）在杭州组织兰社，和星社互通声气。自杭来苏时，亦会晤于此。青萍刊印一本《江干集》，每人分赠，梦鸥成为著名的新诗人，可惜早早下世。施蛰存公以后一直和先祖父有联系，他著作等身，为当代文学专家，主编《词学杂志》。那时，范公和赵眠云公合编《星报》《星光》及《珊瑚杂志》。

范公著作宏富，在星社中是数一数二。一九三四年，先祖父主持中孚书局辑政，为他刊行了《茶烟歇》笔记集，题签者章太炎、吴湖帆、曹纫秋，范公在扉页上写：“酒力醒，茶烟歇，卅年闻见从我说。等闲白了少年头，讲坛口舌，文坛心血。”

之后，魏绍昌辑《中国现代文学资料丛刊甲种》，邀先祖父撰写民国以来的文艺期刊和小说沿革，先祖父担任了一部分《民国旧派文艺期刊丛话》，约十万言，后由香港汇文阁书店，印制单行本。小说部分，则推荐范公为之，后范公写成《民国旧派小说史略》，亦十万字左右。

范公喜考据，如姜白石《过垂虹桥》诗“回首烟波第四桥”，别本作“十四桥”，实误。第四桥即甘泉桥，以旧时桥下水，清澈甘冽得名，自垂虹以南，甘泉为汇，即白石《点绛唇》词，有“四桥飞缆”之句。李广翁《摸鱼儿》词：“又西风四桥疏柳，惊蝉相对秋语。”罗子远《柳梢青》词“初三夜月，第四桥春。”陈谦诗：“第四桥下风水恶。”王逢更有“第四桥阻风诗”，都属明证。又谓，今人都知国字作“国”，为洪杨所创，不知元代已有之，那影印元至正本《三国志平话》，国字都作“国”。吴中有穿珠巷，实为专诸巷之误。陈巢南诗：“金阊亭下寄侬家，侠客高人墓已赊。只有专诸门巷在，明珠穿遍女儿花。”

文人大多好酒，范公也嗜饮，对于酒宴，他当仁不让，某次和江红蕉（时红蕉老先生主编《新申报》附刊），喝得大醉。先祖父隔天书信与他，说是甘拜下风，他回信说：“天下英雄惟使君与孤耳！”范公饮酒不需多肴，有一次，先祖父和他饮于王恒豫酒家，有梅酱一簋，他津津有味地佐着酒，一再赞许，先祖父归家讲给内人我先祖母周寿梅听。这时黄熟梅子充斥于市，先祖母购来，去其核捣之成糊状，拌以糖霜，加工煮透，盛一瓷盅，赠予范公，他立刻口占一诗为谢：“王家酒店试梅酱，一种甜酸醒酒肠。多谢梅妻贻妙制，更添齿颊十分香。”

范公多才多艺，书法得其舅父钱云翚的指导，工于行草，写扇册甚为得体，有时绘折枝梅，纯属文人戏笔。他具有文人的风雅，和朋友徐平阶把往来的信函俱填成《离亭燕》小令，一月间凡二十余阕。他又绘图寄意，并喜征题咏，托先祖父代求袁寒云，因先祖母的兄长周梵生在彰德养寿园，教寒云诸儿辈读书。不料数年不答，以为石沉大海。某天，却快函寄来，写作俱佳，笺纸清雅，顿使范公喜出望外。此类有同于柳亚子公，平时要么不复信，要么朝夕复三信。

范公晚年居苏州，与周瘦鹃、程小青、蒋吟秋推为四老，热心桑梓，各有贡献。他主苏州博物馆，为搜罗文物，曾动员湖帆公捐赠状元扇。又柳亚子逝世后，他北上，拜访柳夫人郑佩宜，请以柳公所藏书籍及南社文献捐诸博物馆，柳夫人即以书画典籍以及照片等物品为贻，范公满载而归，更充实了馆藏。

范公面有痘瘢，时戴墨镜。有一妹璇珠。幼从其叔父范蔼人读书，蔼人管教严，背诵不出，加以惩罚，范公的记忆力强，自幼锻炼。他来沪常居静安寺旁的庙弄十九号管家，那是任味之的亲戚。

近年来得知，范公大女儿范慧静的后代郑敏玉女士在旧居开设了“邻雅堂”饮食店，食客络绎不绝，南社耆宿，陈陶遗公曾孙女陈颖女士，曾去品尝该佳肴后，赞不绝口。郑女士是范公的第四代后人，曾经共同生活过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