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3日 星期六
用爱回击仇恨 当AI带来永生 一本文理兼收、意趣盎然的风物指南 为一个特别的小人物立传
第14版:星期天夜光杯/读书 2024-11-17

为一个特别的小人物立传

——读王安忆新作《儿女风云录》

◆吴玫

在《收获》杂志上读到王安忆的长篇小说《儿女风云录》,阅读情绪从高涨渐渐过渡到了平缓,因为,无论是小说的情节还是小说的人物,这部长篇新作都让我联想到《一把刀,千个字》《天香》《考工记》甚至更早期的《米尼》和《富萍》。一位早已功成名就的作家,貌似正在同一素材库里挖掘不止,为什么?

从9月由《收获》刊出,到10月人民文学出版社·上海九久读书人推出单行本,短短一个月,王安忆的新作在喜欢中国当代文学的朋友圈里被持续热议,评论不一,我感觉自己第一遍读得过于匆忙,就又读了一遍。

优秀作家的用心之作,果然必须一读再读,才能领悟一二她埋伏其中的从长计议的构思和精雕细琢的呈现。

许多《儿女风云录》的读者同我一样,认为王安忆在同题反复,亦即新作中的老法师重叠了《一把刀,千个字》中的陈诚、《遍地枭雄》中的大王、《考工记》中的陈书玉。当然,王安忆给了他一个俄罗斯名字热尼亚和一个上海名字小瑟的老法师,不像陈诚有一手在异邦也能帮助自己站稳脚跟的好厨艺,不像大王有一张口若悬河旁征博引的好嘴,也没有陈玉书从上海洋场小开蜕变成普通劳动者后凭借一手修修补补的本事坚守一座老宅的韧劲,但是,身怀绝技的老法师的江湖飘零记,却能汇入陈诚、大王和陈玉书他们的生命之河,合成一曲叫人感慨万千的命运交响曲。

“上海地方,向来有一类人,叫作‘老法师’,他是其中一个。”这是《儿女风云录》的起始句。“老法师”,上海俗语,指经验丰富的人或是精通某一行的人,一般用在上了年纪的人身上。那么,被王安忆在小说伊始便定性为老法师的热尼亚或小瑟,傍身的又是哪门技艺?

“开门”以后,王安忆果然让我们见到了“山”。像《长恨歌》慢条斯理地铺展过上海弄堂的风物后就给出女主角王琦瑶的前生今世一样,《儿女风云录》也在娓娓道来20世纪90年代上海各类舞厅的选址、陈设、客源后,推出了本书的主角可被称为老法师的理由:“和老法师跳舞,生手变熟手,熟手呢,变高手。脚底生风,眼看着随风而去,打几个旋回到原地,脸对脸,退而进,进而退。场上的人收起舞步,那算什么舞步啊,让开去!场下的人,则离座起身,拥上前,里三层外三层。场子中央的一对,如入无人之境,疾骤切换的明暗里,人脱开形骸,余下一列光谱……”想必,作家亦非彼时舞厅里的常客,所以,用文字将记忆中20世纪90年代上海舞厅的场面还原在小说里,是旁观的角度。饶是这样,久战文坛的王安忆一出手就是叫人服帖的市民舞厅的即景!

但那只是《儿女风云录》的前奏,为的是迎接老法师隆重登场:在平底锅里放黄油,黄油吱吱响的时候把牛排铺入锅里;西蓝花是入开水汆熟的;基本断绝碳水化合物。玻璃台板上铺一张餐垫,餐垫上是韦奇伍德的盘碗、套着银环的餐巾和银刀叉。银架子上搁着调料罐……“这也是过去生活的遗绪”……

正戏上演。在老法师舞场上的女学生、过去邻家小女孩阿陆头带往的从前岁月里,他是富家子弟。虽然家里上海的生意在太平洋战争后缩水得厉害,一幢西区自住的洋房,这一本钱足够他任性而为。明知道父亲为图嘴上痛快被送去青海农场劳改三年的判决让家境愈发陷入困境,也知道离开上海去北京舞蹈学校读书是家道中落后父母的无奈选择,一年以后他还是退学回到了上海。阿陆头叫他爷叔,大致就是这个时间节点。那以后,他考上了戏剧学院表演系,自住的洋房挤进了好几家陌生人,与给母亲打针的柯柯谈起了恋爱,放弃了分配给他的工作单位湖北话剧院,与柯柯结婚后生育了一双儿女,因生活所需做起了私教教人应考。大学的大门面向社会慢慢敞开后,不再有那么多男孩女孩找他辅导,柯柯与他离婚,带着一双儿女去了香港,离婚时他把名下的积蓄都给了柯柯,他不得不去旧货商店卖东西维持“遗绪”,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他只好听从阿陆头的安排走进了舞厅,经年累月,就成了出没舞厅的男男女女公认的老法师——所以,王安忆的新作,哪里是想标新立异地探入大众相对陌生的城市一隅为我们写一个擅长舞蹈的老法师的故事,她就是想为一个特别的个体立传。

或许,正因为意识到了《儿女风云录》又是一本人物传记,读者才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为什么不写一部像《长恨歌》那样更能吸引人的传奇故事?这大概正是王安忆的用意。回望汗牛充栋的文史典籍,传奇的人生故事不难找,倒是像老法师这样靠着一身“不能叫本事,也不能不叫本事”的本事艰难生活过的小人物,在时间的长河里几乎已不见踪影。《长恨歌》以后,王安忆一次次为不留痕的小人物著书立传,是在为其精心架构的人物谱系里不断添加“这一个”的新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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