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育芳
父亲孩提时代,家族逐渐没落,为了生计,阿娘就去上海讨生活,后因父亲太小,阿爷不能一人兼顾两份职责,阿娘就又回到父亲的身边。后陆续有了阿叔、孃孃,阿爷又背上行囊,告别阿娘和父亲兄妹,远行南京海关找生计赚钱养家。于是,全家的日常操劳全靠在了阿娘柔弱的肩膀和这双看似不够稳当且孱弱的小脚上。阿娘尽管走起路来一摇三摆,像个木偶,但步履坚定踏实,承载着一个家的命运与希望,不管春秋冬夏,她都艰难地跋涉着,蹚过艰难,涉过疾劳。在阿娘强大内心的支撑下,生活且喜且苦,她把子女们养大成人,且大都风光成家立业,成了全村人尊敬和羡慕的家族。
父亲是阿娘的长子,十八岁参加工作后,也难得顾及阿爷阿娘的生活,反而有了哥哥和我后,我们兄妹相继到阿爷阿娘身边(那时妹妹还未出生),成了阿娘的心肝和宝贝。而我那魂牵梦绕的童年,是伴随着阿娘那微弓的背影和“三寸金莲”度过的。
记不清多少次目睹阿娘拆开她的那双用白布条层层包裹着的“三寸金莲”,或放在水里浸泡清洗,或被扒拉着修剪指甲。此时的我,会在一旁边懂事地边为阿娘干这递那,边好奇地端看着这双小脚。只见阿娘的小脚背高高隆起,大拇指外翻,其余四个脚趾折叠成一百八十度,且深深地扣进了脚底的肉里,很像是两个“白米粽”,每当此时我就会问阿娘,“阿娘,疼吗?”“为什么要把脚裹成这样啊?”这些重复的问题,阿娘也不厌其烦地答应着:“裹的时候疼,现在不疼了”“那个年代的女人都要裹脚的,不裹脚的女人是嫁不出去的”,让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孩也有些唏嘘,直跺脚说“真封建”“真愚蠢”之类的话……
小时候的冬天,最欢欣的是盼来雪花飞舞的时刻。那些早晨,醒来时,床头都会多出一把干荔枝,这是阿娘的规矩,要求起床的第一件事是,剥开硬脆的外壳吃掉深红色的果肉,以补充我身体的营养,但由于荔枝性温,过量食用容易产生内热而导致上火,所以阿娘定量供给……
阿娘对孙辈的呵护和热爱,常常让我这个当时刚刚懂点事的小姑娘搂着她的脖子感恩地说:“阿娘,等我长大赚钱了,一定买最好吃的东西给您吃,买最好看的衣服给您穿”,而此时的阿娘,则会边满足而高兴地应答着:“好啊好啊”,边拍摸着我的头发和脸蛋。而她老人家终究没有等来孙辈们孝顺她的那一天,这也成了我最大的憾事。
六十九个春夏秋冬,阿娘挪着她那美丽的小脚,在灶台边、在炉火旁,在庭院中、在阁楼里,在河塘边、在弄堂里,在田埂上、在菜园里,在葡萄架下的后院里,在洗菜洗衣的水井边,在阿爷的一生陪伴中,在儿孙的成长庇护中,她操劳一生,忘我一生,是阿娘“三寸金莲”支撑下的娇小身躯和朴素情感,使我幼年、童年的每一天都充满着阳光、幸福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