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思

陈志艳

雨不紧不慢地下着，带来了遥远的寒意。爬山虎的叶子被雨打得摇摇晃晃，绿色中呈现焦黄的斑斓，这是秋天盖过章的痕迹，这些焦黄斑块很快会蔓延至整张叶子，直至满墙所有叶片。时间是一头看不见的猛兽，胃口好得很。街道的林荫树，郊外的小山坡，所有林树无一遗漏，都摆放在秋日盛大的餐桌上。

柿子在天空成熟至金黄，诱惑远方的鸟儿。橘子们绿中泛黄，沉甸甸挂在枝头，有种带着满足的疲倦，似乎在跟人打招呼，来采摘吧，请把我摘下来吧，这是我最好的模样，是我最好的滋味。再过一些时日，我就将昏昏沉沉坠入大地，那时你将悔之晚矣。

蓝色牵牛花已经悉数开过，在秋阳中晒干了圆鼓鼓的子房，谁知道这一颗颗不起眼的黑色籽粒，竟能长出连绵的藤蔓和灵巧的花朵，以童话般的线条描摹夏日的天空？秋百合的球根也能从土里起出，收藏起来过冬了。保留实力，留待来年，这是植物们在时序之网收缩时教给我的功课。

黑甲虫躲在枝叶后面避雨，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等待冷酷的天气从它的世界里过去。它只能等待。野蜂从最后一朵花上滚落，收回翅膀，在地上缩作一团。大地如一张巨大的网，从它生发出来的，又归回于它。

我忽然意识到，我这一年的光阴，如同园里遭虫的植物，叶片被虫蚕食过后成为网状，只剩叶脉勉强支撑着叶子的轮廓。这一年中，四分之一的时间给了病榻，四分之一的时间给了琐事，四分之一的时间给了家庭日常，荒芜还在跟我争夺这剩下的四分之一光阴。

雨漫无边际地下着，给混沌而麻木的世界带来了凉意。山脉、河流、村庄和城市都从白烟升腾的暑热中渐渐清醒过来。像树木似的成熟，忍耐着酷暑和风雨，忍耐着孤独和寂寞。直至有些宝贵的事物在内部建构成形。

有位年长的老姐姐，发信来说因着身体的缘故，读不了书，写不成字，本来打算就此放弃了。我说，倒不必刻意怎样，能读的时候读一点，能得几分清明就得几分，那是你心上的清明。能写的时候也不妨写一点，那是你心灵的痕迹，心上的自在喜乐，与世物无干，与他人无干。虽终有一日，我们都会从枝头被吹落，但到那一日，希望你的果子是甜美芬芳的，你的灵魂是满了馨香的。

秋天是盘点收成的时节。谷子高高地堆满秋天的仓库，瓜果成堆。荷塘里莲蓬饱满，玉米的红缨枪在田地里招展。万物都有定时。劳碌的人，应当在他的汗水辉映的果实上得着喜乐。树木们在它们的内心刻上一圈年轮。检点我们的光阴，是否也得着了智慧的进展？我们在劳碌之中，我们也在抵达成熟的过程之中。岁月漫漫，音乐如丝绸般柔软，却不知何故穿透心灵。

呵，秋天，我们最终会被谁的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