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琪
入冬之后,夜晚写稿就多了几分煎熬。键盘上的手冷,鼠标上的手更冷,冷得只想把手塞到猫肚子下面,借一点毛茸茸的热气。
好在还有白天,尤其是中午,太阳一点一点烤化身上的寒意,整个房间冰消雪融,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春暖花开。那时的幸福,足可抵消夜晚的苦熬。由此暗暗发誓,能不熬夜尽量不熬夜,搂着点儿被窝里的温度,积蓄热量等待白昼。
但发誓显然没什么效果。大家都趁着白昼活动,熙熙攘攘,杂事丛生,直到入夜才冷却下来。同样冷却的还有键盘和手指,只有心脏焦虑灼热,督促陷入僵冷的肢体奋力工作。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又到了后半夜,最后天边日光初现,整个人已没了人形,如一团浑浊的古堡鬼影,周身萦绕意识流的呓语和漏洞百出的剧情,也不知是文是梦。
最适合通宵赶稿的时间是初秋和晚春。有一点冷,但不至于太冷,热茶和凉风的一点温差格外提神。一切通信软件陷入寂静,猫也困得不行,没有任何打扰因素,一口气写到清晨交稿,实在是一次完美的通宵。
随之而来的是亢奋,身体异常发热或发冷,想起来活动活动,却觉得头重脚轻,心脏怦怦跳,仿佛长跑后无法立刻停下,还要慢慢地走一段时间才能躺下歇息。这种又累又难以休息的异常期可能还会持续几个小时,把新的一天变成一场白日梦。
十几二十岁的时候通宵,还能在白日梦里活蹦乱跳。
二十多岁开始,身体连连告饶: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土地还要休耕轮作呢。
我自语:这不正是休耕轮作吗?两天之内醒三十六小时,睡十二小时,平均下来,也和每日睡六小时差不多嘛。
身体气得心悸:那能一样吗?来来,你给我饿两天、连吃六顿饭试试看?
我不再嘴硬,知道对不起这具辛苦劳作的身体。我陷入睡梦时它也不休息,在我梦境里指挥调度:
你安心休息,沉浸式地看看电影就好,我将安排好千千万万次呼吸,整理好千千万万个信息,等你醒来,还你一副妥帖的身体。
实在无以为报,我再次发誓不熬夜。
也许是年纪到了,也许是吃到了病痛的苦头,这些年确实对身体好了一点,不再那么狠地熬夜,也体会到睡眠充足的好处。没有睡饱的身体,像没有戴眼镜的近视眼,多少还是活得有些忐忑、不太安全。
但有时仍然会因为赶稿而委屈大脑,压缩睡眠,自我安慰:偶尔熬夜一次,还是能补回来的吧?——补不回来。
熬一次夜,好几天都蔫头蔫脑,尽管后面每天都按时睡觉,睡得足足的,依然疲倦不堪。
怎么这么难补呢?
朋友说,你这是欠了睡眠债。熬一次夜预支的几个小时,后面每天都要分期付款还掉。慢慢还吧。
难怪缺觉后要花那么长时间额外休息,休的竟是睡眠债的利息。
“还债”的滋味不好受,十分不利于身心健康。还是别提前消费了,让身体休耕轮作,该睡的时候睡,该醒的时候醒,按一年四季度过一天二十四小时,春夏秋冬各占四分之一,春日舒展,夏日沸腾,秋日梳理,冬日沉淀。
这大概是昼出夜伏的人类最好的养生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