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
最近时常想起的一个名字是关紫兰。关紫兰是一个画家。她在很长的时间里不为人所知,2007年王开照相馆的水管破裂,一批老照片横空出世。有人把关紫兰的照片错认为“阮玲玉”,关紫兰的后辈前来指认,大家这才惊呼,原来画家关紫兰,居然这样美貌!
关紫兰出道很早,1921年,她就创作了《秋水伊人》这样的作品,当时不过18岁。她本来是打算去欧洲留学的,但因为老师陈抱一的指引,她最终选择了日本。刚刚毕业没有几天的关紫兰就在日本举办了个人画展。她的作品《水仙花》,印成了明信片在日本发行,一时间轰动国内。她曾经和潘玉良、蔡威廉、方君璧等人齐名,所有人都认为她有“光明的前途”,但很快,她却选择了低调,低调,更低调。
但她也并不是因为结婚而耽误了事业,她直到35岁才结婚,是十足十的晚婚。她为什么眼看着即将成为画坛弄潮儿却忽然转身,隐没在尘烟之中,我们至今没有明确的答案。一定不是因为天赋不够,关紫兰是最早一批受到野兽派影响的画家,但她并不是一味模仿,她把野兽派的狂放吸收进了自己的闺房,她的笔触下透露出一种独有的端丽、明媚和爽朗。当时人称赞她是“远处的一盏明灯”。但这盏灯,选择了照亮自己,而不是照亮世界。
她默默做了很多事情。老师陈抱一的房子被烧毁之后,她资助了老师全家,陈抱一因为娶了日本太太而备受指责,也是关紫兰伸出了援助之手。上海沦陷之后,拥有留日经历的关紫兰收到了日本人的邀请,她选择了拒绝。
我比较过她和潘玉良画的菊花,她的菊花是生动明亮的,但潘玉良的菊花显然有更多的故事。潘玉良的菊花是耐人寻味的,关紫兰的却是积极美好的。潘玉良想要诉说,关紫兰则选择了无言,因为她什么也不需要说,她非常自洽。
新中国成立后,关紫兰完全放下了画笔,成为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然后继续平静的生活。如陈丹青回忆时所说:“(关紫兰)和我同在一座城市,买菜做饭上街,可是上海美术界没人说起她,她也不让人知道她,记得她。”
曾经有人回忆过去她家的情景:
一进门就觉得到了一个不同的天地。挂了窗帘的房间比较黝黯。走下楼来的关紫兰却与平日所见的人们打扮完全不同。记不起她穿的什么颜色和式样。但熨得十分妥帖,还仔细化了妆,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袭来。我们的欣赏力早已迟钝,根本不会想到一个“美”字,只是觉得这女子古怪。
关紫兰所追求的是日常,平静的日常,一如她的菊花,那些欢喜藏在花瓣里,是淡淡的。但绝不是平庸,就像她的头发灰白,却依旧坚持使用香水,这是她的一点坚持,尽管女儿一再请求,请求她不要再用香水了,她拒绝了,她说,你真是不懂时髦。
我在2008年的时候得知了关紫兰的故事,那时候只艳羡于她的美丽,后来又惊叹于她的作品,再后来,我钦佩于她的乐观。关紫兰晚年因为喜欢西湖,和家人说要把骨灰撒到西湖,“这样你们每年至少可以去一次杭州了”。
而现在,我只想获得她的自洽。让我们一起,做个普通但自洽的中年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