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轮饭

赵畅

何谓“吃轮饭”？就是春节辰光你被亲戚或邻居轮番邀请去他们家吃饭。想起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在浙东四明山祖父祖母家，春节期间我没少吃这种被真诚、热情裹拥的“轮饭”。“吃轮饭”通常有早中晚三种形式，其中被邀请吃早饭居多。而今想来，这大约是考虑到早餐时间往往没有其他客人，这样就可以专注于招待。做出这样的安排，也是出自亲戚或邻居们的一番好意。

对于被安排吃早餐，起初我似乎有点不领情。为何？原因在于我喜欢睡懒觉。也许是被祖父祖母娇生惯养之故，平日里有时见我迟迟不起床，祖母会将早餐端到我的床前。由此，也便形成了一种积习。于是乎，面对楼下一声声的呼喊，我总是绷脸嘀咕，以至于而慷慨地践踏了他们的好意。然而，有一次让我深感不安地顿生感恩之心的是，我的小公公、小婆婆为了让我吃一顿丰盛的早饭，竟然准备了一个晚上。尽管他们没有说什么，但我分明在品尝时强烈地感觉到了——这源于其中的一道红烧黄牛肉。我知道，这黄牛肉是小公公跑了一整天，并于昨晚才采购到的。要将黄牛肉烧嫩，需要的是时间与耐心。第二天一早，我就能吃到这又嫩又香而又有嚼劲的黄牛肉，想必小公公小婆婆一定是忙碌了一个晚上。自此以后，对于安排“吃轮饭”，我再也不敢磨蹭更不敢有任何“腹诽”了。

虽说这只是一顿早餐，可桌上的小菜与招待其他客人的中晚餐菜肴相比，似乎毫不逊色，什么鸡肉、鸭肉、猪肚、糟鸡胗、鲞冻肉、醋溜鱼等，而点心则有鸡油糯米团子、线解豇豆粽以及小炒年糕等。坐在餐桌上，他们总是不停地往我碗里夹小菜，唯恐我吃不饱、吃不好。说是吃早餐，其实我反而比午餐、晚餐吃得更多。与其说，这是我自己不够节制；倒不如说，这是因为我实在抵挡不住亲戚和邻居们热情有加的“凌厉攻势”。

然而，被邀“吃轮饭”，我确实也有不够“节制”、不懂“规矩”的时候。有一次，一位远房亲戚请我吃早餐，我如约而至。我知道，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这从他们桌上摆放的小菜就可见一斑——除了一条小小瘦瘦的冻鱼，竟然没有鸡肉、鸭肉什么的。我平日爱吃鱼，见桌上有冻鱼，便准备开筷，可欲伸又回。迟疑间，大伯很快就将这条鱼用筷子撕裂开来，并将一大块夹给我吃，一边夹一边还说，“喜欢吃就好，快吃”。就这样，吃着、夹着，夹着、吃着，不一会儿，我竟将整条鱼给吃了。吃完饭，回到家，当我告诉祖父实情时，祖父脸上似乎掠过一阵不快。他说：“你真不懂事，这条鱼可是他们整个春节待客用的……”

懂事后想起有人说过的话，“有感觉的动物，有情趣的人类，对于春节，总是一样的能特别引起既热烈又深沉、既和融又悠远的感触来”。而今，这种春节“吃轮饭”的现象虽已渐渐淡出，但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滤去一切俗世铅华的乡亲、乡情、乡愁，就这样透过一顿顿“轮饭”而让我心怀感激——它们就这么平实不伪饰、简朴不作秀，可它调制出那份激情，那袭温馨，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一时一刻，都足以让人记忆一辈子，享用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