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伟
无论我们经历了多么漫长的寒冬,春风一来,必有一些花会盛放。于我而言,天津人民出版社几位编辑去年秋天专程赶来上海看望一些作者时,欣喜地告诉我:“你散文集的选题已经通过报批审核,明年春天之后将会出版”。这个喜讯,如同怒放的繁花,不只让我从一个秋天欢喜到一个春天,更是我三十余年生命旅程里盛大的盼望。
怎能忘记,自己十一二岁在湖北一座深山里读小学时,点着煤油灯夜读鲁迅时所遇见的巨大颤栗。那些日子,不谙世事的乡下少年不明就里地确立了此生的梦想:成为像鲁迅那样优秀的作家,要出版属于自己的书。尽管那时不懂“作家”二字的内涵与责任,不了解鲁迅那样的人对世界的影响与价值,那些百年之前的历史和时空之外的文字,对少年心灵的震撼大如惊雷又无人察觉。
那是一颗阅读的种子、思想的嫩芽在一个陌生心灵深处轰隆隆地种植。从而在此后的人生旅程中,摧枯拉朽地催化着一个灵魂如饥似渴地阅读国内外无数名家的作品,弱冠之年甚至长期陷入苦行僧式的自我精神拷问,痴狂地叫嚣为文学而生。文字就那样在一个青年的灵魂里匆忙地野蛮疯长。
步入社会成为媒体记者,而后辗转到上海步入了商界。那些以字为舟的青春背影,在温饱和求生面前如梦幻泡影一样飘浮天际遥不可及。尽管所有的职场生涯里没有一刻脱离过昔日文字功底的助阵,却再也写不出一段属于文学的句子。那些只为生计远离文学的十多年,失魂落魄了许多年,自己走丢了自己许多年。
即将步入不惑之年的那个春天,在下南路送女儿上幼儿园的一个早晨,做梦般从她一串晶莹的泪珠里撞见了自己。那一天,神灵突降般地获得了重新书写的能力,恢复了二十岁时那样无法抑制的写作冲动。很快,爆炸式地奋笔疾书,数百篇文章穿越编辑们的火眼金睛,陆续在全国各地发表。尤其是第二篇散文《给母亲送束花》,很快入选初中语文试卷,那是我做梦也无法想象的肯定和福报。我一直以为,试卷上的文字都要对得起孩子们清澈的眼神,都是大作家才匹配的事,怎么可能轮得到我这样平凡的写作者?后来,有河南读者告知,我的某篇文章让她在自己苦难的泥泞里逐步脱离绝望,获得重生的力量;还有热切的浙江读者嗅着文字的方向,赶到上海围炉夜谈;甚至有湖北的读者表示要来上海拜师……这都是我一个寂静的写作者不曾预料的生命回响,惊讶又幸福。
当时间来到蛇年春天,又欣喜地看到,几个月前发表的散文《生命里的“中轴线”》成为某省高三语文联考试卷的阅读题。我不禁暗自咧嘴笑了,五年后再度走进试卷,上苍仿佛为我这五年的写作之旅特意留下了一个芬芳的路标,这般善待一个在世界角落孤单前行的写作者啊!
在上海这些年的写作,每一篇文章都像一朵不可预知的野花,散落扎根在暴雪烈日与清风明月的路旁。偶一回望,那不正是那个乡下少年曾经种植的斑斓梦想吗?这些文字的生命都起源于一片煤油灯照亮的旷野,在二三十年的春夏秋冬里暗暗滋长,又在近五年的黄浦江畔凝聚成章,飞纵八方,最后统统都走进2025年的一部书中,一切都来得颇显因果又道法自然。
对于一个以写作为修行的人来说,春风既来,花自盛开,既从容面对每一片荆棘,也不错过每一朵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