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花向我们倾斜

王寰宇

高三的第一次模拟考试，我考得很差，放学后，大家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只有我还坐在教室的窗边。同桌拍了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本书。我们都喜欢书，喜欢文学。她说，这本书借给你，不开心的时候就读一些闲书吧，你知道吗，春天就是最好的季节，世界上的花同时盛开，考砸了也没关系，我们都不要错过春天。我轻轻摸着书脊，而窗边的那几棵杏树，在那几日里刚好花开。

如今是我在上海念书第四年，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朋友，我们偶尔会用微信联系，更多的时候则是像文学青年一样寄送明信片。就在今天，我拿着一叠明信片走回寝室的时候，看到有花开在樱桃河边，我正好想起朋友的那句——不要错过春天。于是我改变了主意，来到河边，将《流言》摊开放在手心里。河岸的花开得很热烈，树干都被压得倾斜，簇拥在天空像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大概当我翻阅着眼前的文字时，头顶的花也在温柔地注视着我吧。我渐渐加快了阅读速度。

里面有一个一百年以前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对门住着一个年轻人，两个人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直到一个春天的晚上，在桃树下，那个年轻人留下了一句问候，后来女孩被拐卖，辗转去了很多地方，直到老去的时候，她依然记得那棵桃树，记得树下的年轻人，还有那句轻巧的“噢，你也在这里吗”。读完这个故事，我打算回去，沿着河岸走的时候，看到透明的花瓣穿梭在风里。我抬起头，原来在我的故事里，也有这样一棵花树悬在我的头顶，真是美丽的巧合。我看着眼前的花树，很想轻轻地问出那一句，你也在这里吗？

我喜欢这个故事，为这个故事感到伤心。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朋友大概也会很喜欢吧。想到这里，回忆里的、朋友那边的、此时此刻近在我眼前的花树，渐渐重叠，而就在这个故事里，这个发生在百年前的故事里，也有一棵同样的花树。它们都在用力地弯着身子，摇晃着枝干，向我倾斜，在我读书的时候，它们跟随着我手指的移动扫过书中的每一个字。我们在为同一个故事而喜悦、疼痛、感受到生命的摇晃，心中长出的细线轻轻交错在风里。树下的人们、流淌的河、手指尖的词句，我们活在如此柔软而绵长的注视中。我们都在这里，我们在分享着同一个春天。想到这样的瞬间有发生的可能，在此刻、在过去、在未来的每一个终将到来的春天里，我都会很感激。

回到寝室后，我拿出了一张明信片，思考着该如何落笔。其实在每一个季节来临的时候，我都会和那位朋友交换明信片，讲讲最近的经历，并在信封的角落写上我们对彼此的祝福。我先在纸上慢慢写下了：“最近的上海天气很晴朗，学习压力很大，但也会有时间读些闲书。今天路过樱花树的时候想起你，所以选择去读我们都喜欢的这位作家，里面有个故事很美，我想你会喜欢，所以打算把这本书一并寄给你。”而到了最后的一句祝福，我写得很快。在其他的季节里，我总是不知道该如何落笔，但是如果是在春天，在这个不需要努力就能享受所有明亮的春天，我决定这样写——“希望你快乐，希望所有的花都能向我们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