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高仓健

傅月庵

夏日京都旅行，途经北大路，顿时想找找一家名叫“花之木”的咖啡馆。因为那是高仓健最喜欢的一家咖啡店。匆匆一过，不善手机搜寻之人，自然没能找到。

高仓健竟也死去11年了。不禁想起他最后一部电影《我最亲爱的》的片尾，种田山头火的俳句：

此路交织人生无数。吾今也步过。

这个时代里，人只要活得够久，专心锻炼一种技艺，又有些许成绩。难免就要被目为“大师”“国宝”。真够得上这称号的，未必真有那么多。

但，高仓健就是。

高仓健一辈子拍过205部电影，1976年离开东映之前的，多半是套路化的“极道仁侠片”。影评人多不重视，甚至高仓也承认自己并不具有角色性格的人，私底下不喝酒、不抽烟。但恰恰就是这一“情义无价”的角色，让许多影迷成了他的铁杆粉丝，等到获知银幕下的他，真也就是这样义理为先的一个人时，遂更加喜欢他，以他为偶像，日久感人心，进而成了货真价实的国宝。

高仓健与他太太江利智惠美的情事，是众所皆知的。受到命运捉弄，不幸仳离后，抑郁早死，高仓健一辈子内疚，不肯再娶，一生只爱你一人。每年忌日，只要能够，必定只身携带鲜花、线香，前往墓地祭拜。这种男人，就算有，恐也不多了。

较少人知的是，他跟母亲的感情。

高仓健出生于日本九州福冈，父亲是矿场管理员，在他小时候便只身远赴矿山工作。母亲是老师，又要教书，还得拉拔四个小孩。偏偏高仓体弱多病，差点得了肺结核，最终却还能念完大学。高仓天生能解人情，深知母亲这份艰难，总是摆在心上。他曾在一篇文章里写道：

“看到我手里握着武士刀、背部满是刺青的电影海报时，母亲说的是：‘这孩子脚又冻裂了。’看到我后脚跟露出的那一点点肉色OK绷的，全世界只有母亲一人。”

“……（离婚后）母亲说，‘回到家里，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你真可怜啊。’我回答，‘我比妈妈想象的更有人气啦。’母亲说，‘笨蛋！’”然后，不停地寄相亲照片，要儿子考虑续弦，好让生活安稳下来。诚然天下慈母心！

1977年，因演出《幸福的黄手帕》获得日本电影学院奖最佳影片奖，声势如日中天的高仓健百忙之中却突然答应接演电视剧《老大》，大家都有点惊讶。“故乡的母亲，每个礼拜可以看看我的脸，应该会安心一点吧！”他的理由如此。

甚至，当母亲过世之后，无论去到哪里，年过七旬的他，总还是惦念着母亲。2005年，他与张艺谋合作电影《千里走单骑》，剧组问他起居方面有何要求？他回答没什么要求，只希望能每天帮忙买一束鲜花。原来是要供奉在母亲照片之前用的。

“有一次我进他的房间，果然看到照片，这张照片放在写字台上，下面是白色的鲜花。不是正规的遗像，是他光着屁股，还有哥哥、姐姐、妹妹和母亲，在河边的生活照，很亲情、很可爱，他到哪里都把照片供起来，不是做给我们看的，他去南极拍戏都是这样。”张艺谋回忆说。

——世缘流转，终归于土；花开花谢，一期一会。很遗憾与“花之木”擦身而过；很高兴没错过高仓健的电影，尤其《铁道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