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8月15日 星期五
窗(丙烯画) 祖国语言美 孔明之妖 天使的翅膀 看病杂记 一次救助
第14版:夜光杯 2025-08-15

看病杂记

松三

算是中医馆的常客。

母亲用一个词形容我,“十不全”,意思是小毛小病很多。不过母亲又说,全家都接近于“十不全”。特地查了,民间的“十不全”,包含目有一眇,耳有一聩;手有一卷,腿有一拐;口偏,齿缺;发秃,面麻;鸡胸,锅背。不知道为什么,读下来却像个武林人士。

工作室搬到复兴南街一带后,隔壁就是中医馆。杭州这条老街上,菜市场多、面馆多、老人多、医馆也多。医馆里的医生却大多年轻。年初时,带着多年的颈椎问题,找了一位年龄相仿同姓氏的医生扎针,后每周两次,准时报到。没过多久,挂号的医生一打照面就问:“找杨医生啊?”

杨医生虽年纪轻,但手法快、狠、准,令人信服。有时候使人信服的是那股气度,还有能聊——上了针,要趴半小时,等得无聊,便聊吃的,她向我推荐过街道菜市场龙山河市集旁的羊肉串,一家地铁站出口的云南小吃——她是云南人。也聊猫,她有两只猫,我有一只猫,各聊各的猫。还聊她种在窗台上的薄荷。云南人爱用薄荷炸排骨,排骨用白酒腌过。

好像人们惯常在医馆聊吃的。前几年,因为耳鸣,需要每周去找中医药大学的一位针灸科老师针灸。次次去,总是碰上一位年迈的老奶奶。看起来是和医生相熟的病人。医生每回都和和气气问她,吃了什么——

“吃带鱼了。”

“你怎么能吃带鱼?清明后的鱼就不要吃了。”

“那我海鲳鱼能吃吗?”

“那就吃一点点吧。”

“那我鳊鱼能吃吗?”

“你就是生活条件太好了!”

下次又撞上,仍听老太太委屈巴巴讲:“哎呀,我吃了葡萄,好多好多葡萄。哎呀,我吃了香菇,好多好多香菇。”

老太太八十二岁了,看得出来生活富裕,胃口也好,嘴巴还有点馋,让讲究“病从口入”的中医有些头疼,旁人看着却觉可爱。人是这样的,随着年岁越长,做任何事的兴致都降下去,吃也一样。大十多岁的姐姐总是鼓励我,吃呀吃呀,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就什么也不想吃了。爱吃当然是一种生命力呀。

一位青年男人却与老太太相形见绌,人高马大,穿一身红色运动夏装,夹一个公文包,一脸丧气大踏步来,说耳朵突然叫起来,跑遍了医院也没用,直挺挺躺下来对医生讲:“你就给我活马当死马医吧!”也许自己想想又不对,改口说死马,我是死马。

人到一定年纪,身体的死马好像就会一匹一匹跑出来。那段时间才发现,原来这世上那么多人的耳朵都变成了喇叭,每天不停歇地叫。有叫了一年的,有叫了三年的。有人是轰隆轰隆地叫,有人是咣当咣当地叫,我的耳朵里则是嘶嘶在蝉鸣——那时候正值夏季,走在路上常常分不清耳鸣和树上的蝉鸣。

青年人控诉,他的耳鸣比车喇叭还响。可惜来过几次都无果,后就再也不见他来了。但一直记得他愁苦的面容。好多年过去,我已习惯与耳鸣共生,不知这位青年男人如何了。也十分怀念那去医馆的那条街树荫蓊郁,又逢莲蓬上市,偶有担卖的人,便买一两朵翠色莲蓬回家剥了吃。

比起来,拔鱼刺的氛围就显得轻快得多,都是吃得好、吃得多的,是“一晌贪欢”上的一点“如鲠在喉”。也不复杂,通常是张嘴、进钳、夹住,至多加个喉镜。不过也有例外,夜晚急诊时,耳鼻喉科排长队,都是来拔鱼刺的。急诊时,一切从简,又回到了传统——人工的手电照明,箍在扎着马步站在前方的医生额头上。医生一手扯住病人的舌头,一手举着钳子找鱼刺。遇上鱼刺卡在嗓子深处的,就不好办了,三番五次,直到病人舌头被拉得发紧发麻,也可能不成功。好在大家都聚精会神排着队静静等候,拔除一个,鱼刺病人们便很有默契地鼓一次掌,振奋士气。

去年秋季,在南京夫子庙一带游玩,发现了专门的“拔鱼刺门诊”,和朋友站在街角拍掌大喝。不知道南京人是不擅长吃鱼,还是鱼吃得实在多?但一座城市有拔鱼刺门诊,令我这样常被鱼刺卡的人觉得安全。

有时候,治病的方式在路上。深夜的出租车司机举出治疗颈椎病的有力例证——亲戚因为颈椎病严重到抬不起头,后来换了份工作,做了两年后,颈椎恢复如常。“什么工作呢?”“粉刷天花板。”

令人想起绘制西斯廷教堂天顶壁画的米开朗基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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