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作诗的绿化工

叶良骏

我每天早晨碰到他，他都拎只大垃圾袋，他的工作是管理曹杨环浜这一段，除了养护绿植，主要是捡绿化带的垃圾，有不少人随手把纸巾、烟头扔向树丛深处，需用夹子夹出来，得费好大劲。花要养护，树还要修剪成形。他养护的这段绿化带很长，每天要巡视三次。每天有人检查，所以，要非常仔细。

因为天天碰到就熟了，他读的盐城桃林镇中学，是当地有名的高中。他给我看手机里保存的校园，说有个李老师，教解析几何的，是南京大学毕业的高才生，不知为何下放到他们学校，那课上得没话说，他这个语文尖子从小到大，数学没学好过，李老师却让他爱上了解析几何。那年，桃林中学校庆，高考落第的他不想回去。听说已调去南京大学当教授的李老师会回来，他才去了。李老师一眼认出了他，问：“你还写诗吗？”他眼湿了。老师说，每天面对鲜花绿树，冬去春来，多有诗意啊！他想反驳，没说，心里却暖暖的。同学大多上了大学，他没啥好炫耀，默默坐着。忽然一位女同学上台朗诵，这不是他当年写的诗吗？女同学声情并茂地朗诵着：“我有一个梦，梦见我站在月球上，玉兔微笑着送来一束曙光，这条路通往金光灿烂的远方……”他流泪了，那是青春未竟的梦。他站在梧桐树下为我背诵这首诗，朝阳温暖地照着他的脸，我心里是满满的感动。

2004年，他第一次来上海，在生物制药厂当实验室主任助手，这工作他很快上手，主任劝他去考夜大学，将来可留下来。他报了名，没去考，父母催婚，他回了老家。2007年他又来上海，生物制药厂回不去了，来普陀区绿化队，一直干到现在。每月工资3000多元，好在有集体宿舍，还管两顿饭。别的工友双休日都去送外卖打零工，他不去，整块时间可以看书写诗。他说，同班同学工作都比他好，但很多人不开心。人各有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适合就好，他脸上一直有笑容，是从心里发出的喜悦、安宁。“不用养家吗？”他是独子，父母后悔把他叫回去误了他，心甘情愿地做后盾。空时，他静静地站在花丛前，又在作诗了。那天，他问我，你会作格律诗吗？他说，他也会，说着吟起了这首诗：“秋风秋雨秋叶黄，窗外云空雾茫茫。相思漠漠人何处，于无声中伴寒窗。”我大吃一惊，这首诗尚工整，基本符律！我只为他改了一个字。他笑着说，拜你做老师了！

每天伴着开不败的花、绿茵茵的草、生气勃勃的树，活着不易的他，变成了如今这般诗意盎然。忽然有一天，他不来了，至今已三年没见他了，不知他去了哪里？想去找，却发现我竟然连他的名字都没有问过！走在空落落的这条路上，只有树叶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