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波
有个孤独的小岛,寂寞在东海深处。
我在武汉军区空军机关工作时,专程去采访驻守这一小岛的导弹兵。
那天,军用快艇劈开大海,将两舷的浪花激扬起来,犹如一只大鸟拍击着双翼,飞翔在烟波浩渺的水天之间。折腾到太阳偏西,远远看见小岛,好似一枚在海浪里微微摇动的青螺。
近了,这青螺身上有光点闪闪烁烁的,不知那究竟是什么。
即将登岸的时候,小岛上那一束光又射过来。好奇怪,这束光一晃、一晃又一晃,莫非是有人在发求救信号?
上岸了,这才发现礁石后躲着个小男孩,看样子也就是五六岁。他手里擎着个小镜子,上下打量着我。小镜子逆光反射,晃得我睁不开眼。我便用手遮挡着问:“小朋友,知道华大为连长在哪儿吗?”
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却举着小镜子反问:“我的激光武器厉害不厉害?”
我只好说厉害。又问他认识华连长不。他瞪瞪眼:“嗯,嗯!你找我爸干吗?”一听就是山东口音,像小牛犊子“哞哞”叫。我就乐了,说你快带我去,我有事要找你爸。
小家伙转转眼珠子,不乐意地一噘嘴:“甭找了,他在睡大觉。”
睡大觉?这时候睡大觉,让人怎么想也觉得有点蹊跷。我看看天色,说有急事要办,让他带个路。这孩子嘟囔着,不大愿意带我去。我又说,这是军事行动,你必须配合我。这句话很灵,他一蹦高就往前跑了。
看前方,一条麻绳般的小道,从崖上荡荡悠悠地抛过来。我跟着小家伙攀登上去,累得气喘吁吁。进入连队驻地,圆球状雷达天线迎上来,稍远处有几间简陋的平房。那个小院子里,有两棵树上横拉一条长绳子。一个年轻女子,正往绳子上挂各色衣裙。十几件衣裙,在海风中飘动着,倒有点像船舷上的一串彩旗。
她是小男孩的妈妈。我说明来意,先与她闲聊起来。这才得知,她这么晾晒是因了岛上湿气太重,衣裙放在旅行箱里都发霉了。聊得投心了,这个文静娴雅的少妇,也就不再那么矜持了。军嫂大都是这样,往往不把战友当外人。
女为悦己者容。她告诉我,为了上小岛来探望丈夫,她总要买款式新颖的衣裙,只为让心上人赏心悦目。可是,路太远工作又忙,几次探亲的机会都错过了。有一次,好不容易赶到海边,又碰上台风,一连几天都不能渡海,等到天气好转,她的假期却不够了。见不到丈夫,她就赌气把旗袍塞进旅行箱。
昨晚,她又要在灯下穿起来,想把自己的美丽展示给丈夫。然而,这些衣裙摊在床上,再试穿却不合体了。人发胖了,不再那么苗条,照一照镜子,本来姣好的脸蛋也有些松弛,而且悄然爬上几条细小的“蚯蚓”。这,不能不让一个爱美的女人难受。而她的丈夫呢,还咧开大嘴开玩笑,说自己可以放心了。为此,她含泪跟他吵了几句,让小儿子听到了。
唉,这事儿小,可也让人有点心酸。我便问她,嫁了这样的男人后悔不后悔。她只是笑了笑,不答。看眼神儿,似含着某些苦涩,却也不无自豪感。
我随她进了屋,坐下。她便斟茶。这时,她的小儿子走过来,拿起他爸爸的军帽戴上,接着扛上一支小木枪,开始踢踢踏踏地走正步。他的爸爸还在酣睡,一个大字形身躯砸在床上,把呼噜打得地动山摇。原来,近期海上敌情屡屡出现,搞得岛上的官兵寝食难安,让每一枚导弹都严阵以待。一直坚守在战斗岗位上,已经两天三夜未阖眼的华连长,回到妻儿身边时脚步踉跄,一头扎在床上就沉睡起来。而妻子精心做好的饭菜,这大汉却一口也没吃,只在睡梦里还嗷嗷叫。
这时候,扛着小木枪的男孩走到门外去了,那一双小“牛蹄子”踢踏着,一边正步走还一边喊:“一、二、三、四!”
瞧着稚气的小儿子,少妇眉眼间全是欣慰的笑意。她告诉我,这样的正步走已经练了好几天,儿子说等他练好了,就要去参加阅兵式。那是哪儿的阅兵式呢?不得而知。
上得岛来,这采访一开头就让我感动了。
辞别小岛是在次日下午。那面小镜子,又擎在小男孩手里,在岸边追着我的背影晃动。孩子的话犹在耳畔:“叔叔,等到了阅兵的时候,你要好好给我照个相啊!”
这样的稚语闪着光,怎不让人心潮涌动如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