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舟
都说“落一叶而知秋”,我却从屋檐上最先见到秋天。无论故乡小院还是长街短巷,小小方寸只有屋檐隔着天地,承接住一场冷过一场的雨,散发出独属于九月的寂静气息……屋檐,犹如送秋的信使。
没错,秋天太寂静,比不得春有繁花绚烂、夏有浓绿溢彩、冬有大雪浪漫,过了立秋还未出伏,出了三伏还有余热,纵使第一片叶落也让人们还沉浸在暮夏的茂郁里……模糊的界限中,叫人把不准秋天正式到访的日期。小时候,我总往屋檐上瞧,什么时候摆满了金黄色玉米、诱人的红薯干、深紫色茄子片儿,什么时候就迎来真正的秋。在农村,屋檐晾晒成深浅不一的黛褐色后,才能放下蒲扇说句“秋天来了”。
开始晒秋时,夕阳一日比一日落得早,这时再看屋檐下的灯,更带来秋天的烟火气。正如南宋词人吴文英在《烛影摇红》中道:“秋入灯花,夜深檐影琵琶语”,秋是随着灯花檐影而来的。秋夜,只有数不尽的清寂,心亦静下来,去看屋檐下的影,去望屋檐上的月,去想屋檐里一年未归的人……屋檐为秋夜写下一笔又一笔的“思念”,无论是过去这一年,还是久不见的故人。坐在屋檐下,摆一桌淡甜的桂花香糕,在灯影里放空自己,慢慢感受秋天的静寂之美,整个人亦如流动的秋香,浓郁散去,余味悠长。
再抬眼,如辛弃疾在《兰陵王·赋一丘一壑》中道:“茅檐上、松月桂云”,很奇怪,一眼认出独属于秋的云和月——大抵四处太静,亦因心与夜空同频,云显得那样纯粹,月显得那样矜冷,好像一切都是淡淡的,又在眸底铺满月色的那刻,整颗心倏地滚烫。我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世间万千,皆于无声处热烈、于暗昧中明朗、于微渺中恢宏,人被寂静的秋气封锁在小小屋檐下,管它天大地大,云和月皆为我,有种秋天只为我而来的专属情愫,又因屋檐的笼罩放大了这份独特的温馨。
秋夜坐不长,挪至屋内窗边,正翻书,檐下开始“滴答滴答”,并不扰人,反让人更觉安谧,滴答的雨如跳动的文字,细细密密包裹着心脏,说不出来的舒惬。秋天终于来了,从这夜的檐下雨开始,徐徐涤去最后一丝燥热,用澄澈清冷的雨水气晕染出秋的画卷。是什么样呢?透过薄薄的雨帘,数点秋声在梦中描绘秋色——有远山的赤橙橘绿,有树梢上的点点星月,还有屋檐下的团团昏黄,美得怦然,亦逸然。
一夜好梦,帘隙里透着一缕一缕的清冷,推窗去瞧,正听一声“啪嗒”,昨夜的雨早已落尽,眼下的声响是“檐前露已团”。是的,秋气来临的第一个清晨,是团团秋露,既晶莹纯净,又寂静包容,裹挟着昨夜的风和雨,封存好秋夜的梦,带着人正式走进秋天。载满春红夏绿的屋檐亦自今日起,收留了败落的花、枯萎的叶,一日日过去,屋檐落满消逝的时光,在风中流淌着,跟上秋的脚步,去冬天,再去新的春夏。
就这样,屋檐送了秋信,又幻成四季的高光镜头,在回忆与期待中走向新的开端,亦在秋的沉寂中默默酝酿着“春草年年绿”的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