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武诊脉人

张艳

鸭阵如云。它们踏着凌波微步，潜入河中，啄食几下，仰起头，嘎——嘎——沉睡的大山被唤醒，慢慢睁开了眼睛。

好山好水，必产珍禽。《水经注》记：“县侧武溪东，因曰临武县。”临武鸭因武水，驰名天下。个头不大，脚掌粗壮有力，毛棕褐或麻黄色，脖颈细长，中部都有一圈白色毛环，不宽不窄，恰好绕颈一周。

在一千三百多平方公里的临武城，除了鸭闻名，最近引爆全国乃至世界关注的，是探获了特大型锂矿床。

说“家里有矿”是戏言，这次临武人，真把这话喊响了。矿有多少？以“湘南矿乡”作为硬核支撑，近期探明鸡脚山矿区锂矿石量4.9亿吨，氧化锂资源量131万吨，将临武甚至咱全国的“家底”抬到了新高度。粗略计算，131万吨等于可生产500亿瓦时锂电池，能供1亿辆电动车使用。

锂，稀有金属元素，新能源产业的核心原料，又被称为“白色黄金”。跟“白色黄金”一起声名远扬的是探出宝藏的地质人。陈志强是临武县鸡脚山矿区通天庙矿段锂矿勘探报告的项目负责，他这些天比详查探矿的两年前更为忙碌。探获超大锂矿的消息经播发后，相继四百余家媒体前来采访报道。

通往鸡脚山矿区的路弯弯曲曲。七拐八折，穿过村落进入山坳。我们开始爬山，前后左右看一看，V字形山垄呈放射状，刀削般挂向山涧。渐渐地，道路开始泥泞，车身剧烈颠簸。小路似一根铁链挂向山顶。身侧陡起来，出发时大晴天，行到山腰间突地就变了，大太阳不见踪影，而且雾越来越大，风呼呼作响。

陈志强在前面的车上，早于我们出发。他陪湖南省自然资源厅的同仁们拍宣传片。这大雾天，估计拍不成了。

我们和项目的技术负责胡玉灵同坐一辆越野车。玉灵个子高，憨憨的，项目自始至终都和陈志强一起作战。这个九〇后的大男孩，看不出一点娇气，颠簸的路况对他完全没有影响，跟我们讲这两年多来的经历：他们就是沿着这条路上山后，背着沉重的地质包，手持地质锤或铲刀，再翻越一个个山头。衣服从来都是被汗水浸湿又被山风吹干，每天都是一道道白碱样的渍印。鸡脚山地形切割强烈，山势陡峻，根本没有路，都是手脚并用，而且山上局部气候频发，时而烈日当头，时而大雨倾盆。胡玉灵说到这儿，沉默了好一会儿。车内变得安静，只有风声和引擎发出呜呜的声音。胡玉灵打开手机，给我们看他拍的风景，图片唯美，每一张都很震撼。他说，恶劣天气往往都能拍出大片来，我们白白地看了这么多美丽的风景呢。

正值芳华，他们选择了为山河“诊脉”。

“山中毒蛇和山蚂蟥多。特别是山蚂蟥，它们能循着人体的气味，悄无声息地探出头，借着草叶的颤动，滑行到裤脚边，顺着衣裤往上攀。待触到裸露的皮肤，用前端的吸盘牢牢扣住。吸盘软，刚贴上皮肤，感觉不到痛感，或许会有一丝微痒，它们刺破皮肤粘上的瞬间，也不过像被一片齿叶扫过。山间行进，根本注意不到。”胡玉灵掀开裤脚，脚踝处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疤——蚂蟥啃噬后的杰作。

我们给这家伙叫“吸血鬼”……胡玉灵云淡风轻地说。

司机跟我们一样，也是第一次上山，面对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不敢再往前开。我们下车步行。风更大，趔趄着把双脚死死摁下去，否则会被刮跑。脚下随处是大坨的牛粪。牛群气定神闲，低头吃草。附近的村人把牛牵上来就不管了，十天半个月上来看一看。散养的牛们当然有满山的草料。水呢？天水。浅坑和踩出的洼窝总能汇集一泓清泉，以及说来就来的雨。

一处标号为8018的井号处，石灰台面上刻有：

鸡脚山矿区

孔号 ZK8018

开孔 2024.8.6

终孔 2024.8.16

孔深 882.30米

陈志强正给摄制组讲述这些标注的数字含义，以及作业时的创新思路。

后来在湖南省地质院矿调所的资料堆中，我看到这样一组数据：一次性施工9万米，样品分析4万个，编录原始钻孔资料477份，编录探槽资料35份，填图卡片11本，送样单128份，综合附表4000页，综合附图543张。我还看到探矿报告编制责任表中，文字编写、储量估算、图件编制以及表格绘制等三十余人的名单。其实我们看不到的，名单背后，还有无数的地质人在默默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