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事

赵韩德

上茶课后我才知道，现在大网红的茶，也曾有极受委屈的日子。

茶自唐陆羽，逐步被深入认知与推广。《茶经》问世后，茶法渐渐升华，乃有以陆羽饮茶比于后稷树谷者。陆羽云：“……聊四五啜，与醍醐、甘露抗衡也。”刘禹锡也说：“……自傍芳丛摘鹰嘴。斯须炒成满室香……”但在魏晋南北朝时，茶被北方视作丑小鸭。南齐名士王肃去国奔魏，北魏孝文帝有次设殿宴，谓肃曰：“羊肉何如鱼羹？茗饮何如酪浆？”王肃对曰：“羊者是陆产之最，鱼者乃水族之长……唯茗不中，与酪作奴。”孝文帝弟弟彭城王干脆呼茗饮为“酪奴”。《洛阳伽蓝记》这段记录，可以说是茶的至暗时刻。之后，茶饮渐渐扬眉吐气。耶律楚材于雪中作茶会，诗句如奇茶般回旋高昂：“高人惠我岭南茶，烂赏飞花雪没车。”茶课老师说，我们要像茶树一样耐得寂寞，深山幽谷里也只管倔强生长。

这使我想起一件往事——特殊年代，我在一家工厂干活，班组里的师傅们爱喝浓茶，用大号搪瓷杯，杯上印有工号。茶叶是战高温时发的，粗茶，味厚。沸水缸厚厚的木板盖上开了个洞，滚烫的蒸汽管通入，煮开一缸水费不了多少时间。边上放了并拢的两张八仙桌，是我们操作间隙闲坐之处。车间里有八仙桌，我至今还感到奇怪。神情恬淡、有点谢顶的陈师傅以前是厂总工程师，当时下放到我们班组。师傅们对他极尊敬，说“人家是有学问的人”。陈师傅的工作衣是班组里保持得最干净的，头发也梳理得纹丝不乱。他喝自带的龙井茶。那时我们几乎无书可读、无书可买，陈师傅却订阅了唯一公开发行的英文版杂志《中国建设》，里面彩色的图片是当时任何报刊上都没有的。陈师傅随意把它放在八仙桌上，让大家翻看。总爱粘在他旁边的长脚小王，常常将杂志带回宿舍用英汉词典苦读。恢复高考后，小王马上就考进了外贸学院，仿若苦境里长出的一棵优秀茶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