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的奥义

戴蓉

某日整理书柜，翻出一张泛黄的上海电影节排片表。年轻时心气足，每至电影节，早早就买好排片表，列出最有效率的时间表和最佳路线，然后就按图索骥一头扎进了光影世界。巅峰状态是揣着面包和矿泉水一天看五部电影，转战四个城区。记得看《天使爱美丽》的那一天，摸黑走进电影院时已开场，票子还带着黄牛手上的余温。错过了片头，但恰好看到银幕上白色餐桌上的玻璃杯正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整个城市美好的奇迹都被艾美丽的双手点燃了。艾美丽大得惊人的眼睛和慧黠的笑容，在大银幕上如同神迹。陈可辛的《甜蜜蜜》也是在那年的电影节看的。黄昏，从一家电影院匆匆赶往另一家，一时迷失了方向，在路上拦住一个人问路。没想到在下一个街角，一辆车子从我们身边缓缓经过，停了下来。车主把头伸出窗外：“来，我刚好顺路，送你们过去。”原来是十分钟前为我们指路的人。得知我们要看的是《甜蜜蜜》，临下车时，他微笑着说：“快去吧，是很值得看的片子。”陌生人的善意和影片怀旧怅惘的情调，给那个夜晚涂上温柔的色彩。沉浸在电影余韵中的两个人，剧终后在影城门口的花坛边沉默地坐了许久。

在网上看片子，没有路上的辗转与期待、归途中光影世界与现实的落差、心情的激荡和平复，其实已经不能算看电影，因为它们并无日后辨识的特殊印记，苍白得只余内容。就像只懂吞咽桌上大餐的食客，即使像阅读情书一样看菜谱，也体会不到食材本身的气息和美感。真正会吃的人，懂得在菜场细心挑选，耐心地清洗、分割、腌制，然后气定神闲地调节火候，最终成就既饱口腹又满足心灵的一餐。享受过程是美食的奥义。日本美食家北大路鲁山人独自寻觅食材、烹煮，连餐具都自己烧制。他说，满足于家人做的饭菜或厨师按菜谱做的菜，是草草打发自己的饮食生活，可谓“对饮食世界一无所知”。

近几年入手的美食书，往往偏向厨房外的话题。最近在看《菜市场里的大厨》：遭遇事业瓶颈的年轻大厨清早来到菜场，卖鱼的大叔让他帮忙收拾一条地上的大鱼。饭店里的鱼向来都是一批批杀好、内脏挖净送进来的。于是他有点困惑，下意识地在视线范围内搜寻杀鱼的不锈钢台面。大叔见他一脸呆滞，挖苦了他两句，随后用脚抵住鱼的大头，用去鳞器“啪沙啪沙”刮去拇指大的鱼鳞，接着从塑料桶里掏出一把手臂长的刀砍去鱼头。“手法之利落，让我忍不住屏住呼吸，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大叔把大刀塞在他手里让他切片，结果切到鱼的中骨，因为错误的用力方式，他只勉强切下一片被压得支离破碎的鱼肉。大叔连声嘟囔可惜，取过刀去，几下就切出一堆紧实、闪着光泽的鱼片。鲜鱼带着海藻味的气息、菜场路面水花的腥气、大叔和顾客的笑骂，给学院派的大厨上了结结实实的一堂早课。

有了私人的情绪、记忆和印记，生命才有鲜活的佐证和独特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