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骏
在我的想象中,北极应该是这样的场景:陆地上冰盖巍峨,随处可见的北极熊带着宝宝在冰原上追逐猎物;海洋里冰山连绵,在朝霞和夕阳的照射下发出蓝色的光泽,偶尔有鲸鱼跃出水面,或者喷出巨大的水柱……
事实上,我所乘坐的洪迪乌斯号邮轮离开冰岛阿库雷码头时,正值当地时间下午四点。那天阳光灿烂,能见度也非常好。船开出港口不久,广播里就传来左前方发现鲸鱼的消息。眼睛尖的说看见有若隐若现的鲸鱼喷吐的水柱,视力差的什么也看不见,想想整个行程有十天时间,许多惊喜在等待着我们,也许明天鲸鱼就会如约出现在船的一侧,大家也就释然了。
上船第一课是安全逃生教育,所有人集中在五楼大厅,观看视频听讲解,这是洪迪乌斯号邮轮对每位游客提出的要求。
我在上海到一些外资企业走访的时候,遇到过类似的安全教育课程。先是在企业的门卫室观看一段视频,然后在保安提交的一张安全试卷上认真答题,通过后才能进入厂区。我认为这种做法非常好,有助于访客快速融入企业的安全体系,掌握安全知识和逃生技能。
洪迪乌斯号邮轮的安全教育由探险队长负责讲解,这是一位高大帅气的欧洲男性,许多年轻女游客看着他的眼睛都在发光。讲解配有同声翻译,戴着耳麦,大家听得真真切切。讲解结束后,所有游客穿上救生衣,被拉到五楼甲板。船尾停放着十多艘橡皮艇。探险队长告诉我们,如果船上发出警报,请大家穿好救生衣,到这里集合,按照秩序上橡皮艇,每个人的生命安全将得到保障。最后,探险队长不无幽默地说,从2019年下水后,洪迪乌斯号邮轮还没有一次因为紧急遇险而放下橡皮艇。
这个轻松的收尾,引起了大家的哄堂大笑。有的年轻人还模仿泰坦尼克号的杰克和露丝,到船头来一个甜蜜的后抱。一切迹象表明,此次北极之行,也许是一次轻松之旅,可能还会像杰克和露丝一样,是一次艳遇之旅。
从阿库雷到东格陵兰岛,要穿越挪威海和格陵兰海。晚餐过后,洪迪乌斯号邮轮驶入公海,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瞬间变得风高浪急,颠簸起来。船上广播通知所有舱门全部关闭,不能到甲板上去,并告知大家在四楼的服务台有晕船耳贴和晕船药片出售。一些容易晕船的游客纷纷回到船舱休息,偌大的五楼大厅只剩下寥寥数人,其中包括从来不知晕船为何物的我。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我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眺望着海面。巨大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打上来,有时候,我的视线里全是海水,那是船头跌进了浪谷,有时候,我的视线里只有天空,我们的船又被抛上了波峰。而我放在茶几上的保温杯,好多次滚到十几米开外的地板上。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外,坐在吧台上喝着啤酒,似乎是五楼大厅里最笃定的人。我们八个来自天南地北临时组合的朋友群里,传来的消息是其他七个人全部晕船了,有的人还多次呕吐。
第二天一早六点,我起床后又来到五楼大厅,泡好一杯武夷山的岩茶,眺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大海。眼前的一切,让我想起了范仲淹的名篇《岳阳楼记》: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我感觉范仲淹一定走过这段航程,才会写出如此贴切的文字。
坐在空旷的五楼大厅,我的目光所及,天空是如此的晦暗,大海又是如此的激荡。洪迪乌斯号邮轮在惊涛骇浪中,就是一叶扁舟,在波峰浪谷之间拼命地挣扎。那一刻,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我感到了人类的渺小、人生的苦短。有时候,我们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行程,但风一程浪一程,你只能往前走,别无选择。在我们漫长的一生中,会遭遇多少次这样惊险的风浪?而我的第一次北极航程,竟然有了这样的体验。似乎几十年的人生旅程,在一次次的风浪撞击中,不断闪回。事实上,在返程中,我们遭遇了更大的风浪,甚至在一次就餐时,我身边的多位游客从椅子上飞起来,抛出去三米开外。船上的船员说,这样的风浪,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少见的。来自北京的游客老怀说,他去过南极,闯过德雷克海峡,风浪也没有这么大。
第三天早晨,一觉醒来,舷窗外出现了一座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我们终于进入北极圈了!此刻,风平浪静,万籁俱寂,我们正在穿越地球上最大的峡湾斯科比松。那天傍晚,晚霞似红锦一样铺满天空,一座座冰山在玫瑰色的夜幕中闪耀着迷人的光泽。
风浪之后,北极,正以最温柔最浪漫的方式,为我们打开它神秘的面纱。满目瑰丽之际,我的耳边似乎响起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