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帕特里西奥·费拉里
如同(黄浦区)苏州河畔的那些垂柳,语言在向你屈身的同时却又悄然收回自己的曲线。我徜徉在上海以及周边的城镇乡村学习中文,这股语言的潮流穿过我,起起伏伏,变幻莫测,由我未能完全理解的力量驱动,却始终将我推向前方。
黄岩新前街集市上小贩的吆喝声又在几天后我经过静安区的水果摊时悄然出现,化为了一抹橘色的微笑。我在此居住了两个月。石库门弄堂中,架空缠绕着的黑色电线——就像步高里,那个我仍在细读的老式砖墙和弄堂结构——在我眼中化作这座城市生命线的血管。杭州西湖边的那个樟木秋千的栏杆上刻着一个“回”字,口中套口,教会我何为回家。在上海虹桥火车站,等待去往黄山的火车时,和一位陌生乘客的短暂交谈令我获益匪浅,带给我的感受不亚于研读中国的古诗和当代诗歌。
这种交织层层叠叠,却几乎毫无层级:霓虹招牌和闪烁的眼眸,茶园中的木刻汉字和印刷的隐喻,所有这些都在我心中翻阅成册。
2024年10月应民生美术馆的邀请抵达上海后不久,我写下了《安福路》的初稿。一年后,我在倾盆大雨中再次走过这条街——寓意为“幸福之路”的安福路。我意识到,这首诗可以成为名为《日月潮汐》的这本书的开篇。“日月潮汐”取自西班牙语,灵感来自中文的“明”字,日月同辉。那么,将这种跨语言的交汇承载于书写之中,在中国行走时以英文创作,意味着什么呢?
在英语中,“雨”和“语”发音并不相同,但在中文里,它们却是同音,有一种琴瑟和鸣的韵味。“雨”和“语”的含义也不尽相同。但当我念出它们的时候,我仿佛听见它们相互交叠,就像天气与声音之间存在着某种亲属般的关系。
这些语言的巧合能使人蜕变。对我而言,它就像是一种奉献,我称之为“异音共声”,一种让自己在习得的语言里成为另一个自己的行为。《日月潮汐》正是在这种有着语言差异的中文语境中诞生的。
在上海市作家协会驻留期间,我也曾四处游览。品味台州黄岩区云雾缭绕的高山茶园;倾听苏州狮子林的石啸;品尝乌镇万骨白水鱼;欣赏杭州茶园阿姨送的石榴手链;观赏黄山如虎爪般的天空;感受塔川稻田中麦秸的光芒……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独有的节奏——坦率、慷慨、自在。
在西递一座白墙上挂满玉米和辣椒的村庄,当夜晚来临,一场精心编排的光与水的演出激情上演,激光、霓虹、喷泉、白雾配合着旁白和音乐一同演绎了当地的历史和神话,过去的时光历历在目,每一瞬的演奏都和时间共鸣:祖先、贸易、建筑、自豪、旅行、欲望,同时奏响。
人们常常问我,学习中文是否改变了我的人生。答案是肯定的。它打开了一种新的局面,它开启了与成千上万新朋友对话的可能;更深层次的来说,它让我想起人类的本质:语言不仅仅是一套符号系统,更是一种行走世界的方式。一种成为他者的方式——艰难的、童真的、好奇的、变换的。如一条流淌的河。
(贞安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