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波
忘记了具体是哪一年了,可能是2004年秋天,我从北京出发回家看望老人。近乡情更怯,没在县城吃饭,而是割了一大块猪肉,买了一些别的,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家里。进门就嚷:“快做饭!实在是饿了!”
要是以往,母亲肯定会应声而起,手拉风箱,刀砍案板,忙成一团。这次却没有,先是佝偻着腰在灶火圪𫭼里转了一圈,又走过来手托着炕沿石,眼睛虚望着我,似乎想说个什么。她最后还是没说话,而是突然转身又朝后灶火圪𫭼走去,这次不是去转圈,而是脚踩了小凳,在窑掌里安着的石仓上翻寻。还没等我问原因,她已经折回来了,迈着较前轻快了许多的步子,面带因释然而显得夸张的笑容,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子。我正要问,她已经把袋子打开了,里边是两包方便面。一个是盒装,盒子已经变形;另一个是袋装,包装微微发黄,看得出都放了好长时间。我问她:“寻这做甚?”母亲笑着说:“这是亲戚看我时送的,我咬不动,你吃!”我有点不高兴了,说:“方便面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擀点面条连汤带水,多好!”母亲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用十分自责的口吻说:“憨孩子啊,你妈我本来就没本事,今年更不行了,手上没劲了,连面也和不起来了,拿着刀子就打颠倒——”
我一下惊呆了,不是为母亲的衰老吃惊,而是为自己对母亲的忽视而吃惊,为自己五十多岁了不懂最起码的人情世故而吃惊,为自己以前总以为给老人割点肉、买点面、给点钱、说点宽心话就是孝敬的愚蠢想法而吃惊,为自己成年以后走州过县、交朋结友,所到之处以聪明人自居、以良善人自吹、以孝子自许,到头来连老母亲不能做饭了都浑然不觉而吃惊……
母亲去世多年了,那天的情境至今如在眼前,一记起这件事我就心痛,就脸红,就害臊得无地自容。从那天起,我比以前谦虚了许多,恬淡了许多,听别人说话时认真了许多,自己说话做事时谨慎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