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孟渐新
艺术创作倘若失去了真诚,而以炫耀为出发点,只会让影片更加快速地失去生命力。
走进电影院看《第十一回》的动机,是因为它的片名和“章回体” 形式。然而真正一看,就如书摊上买到了盗版书——用着中式传统的章回形式,作为装饰引起噱头,却连基本的字数要求都不能遵循,逼得强迫症观众以为自己花了正版的钱看了盗版的片子。
不过,这部影片的问题不在于盗版感,而在于缺乏真诚的“游戏感”。
《第十一回》充满了这种离奇的游戏感:底层的小市民,面对大大小小的电视屏幕,蹦出一大段“自我” 啦、“他者” 啦这些大词——仅仅是和女演员吵了一架,哲学思想就能这么深刻?在律师和大老板之间反复横跳不知道“自我” 为何物的大汉,也不知道“小马过河” 的道理:豆花是咸了淡了,还是要自己去尝。
游戏感还在于草率的人物形象:一个在监狱里作为“杀人犯” 待了15 年的人,出狱后为什么懵懂地像个初入社会的小白兔,被两个买豆花的顾客反复教育?游戏感的根源,在于导演如何看待他创作的人物——将之视为人,那么这个人经历过什么、是否会对其行为产生影响,皆会成为角色塑造中需要考虑的问题。而如将之视为一个工具,那么这个人的所有“经历”不过就是标签——所以电影中的老马:坐过15年牢,回来仍是少年。整部作品有太多的细节经不起推敲,但可以料想,这些都会被推给“艺术创作需要”——不是A 角,是B 角嘛。
连背景音都透着草率——为什么一个看似北方的故事里配着苏州评弹?这个苏州评弹的使用好像仅仅是导演想在此处“拽个文”:瞧,我不仅会背台词,知道当代名剧《萨勒姆的女巫》,还会欣赏评弹呢。
观后让人不禁想到王静安在《人间词话》中一段词话:“昔为倡家女, 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可谓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 以其真也。五代、北宋之大词人亦然。非无淫词,读之者但觉其沈挚动人;非无鄙词,但觉其精力弥满。可知淫词与鄙词之病,非淫与鄙词之病,而游之为病也。”
国人很喜欢用“玩” 字来概括精神层面人与技艺之间的关系。然而,这个“玩” 究竟是一种“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的自由,还是一种缺乏敬意的随意,在细节中可以让观众捕捉到。
《第十一回》用着电影的表现形式,却整体向戏剧看齐,那又何必拍作电影。用着广播、评书、评弹的内容,作为添头,对于影片表达并不作任何贡献。这种方式辩证来看,用得好,是善于留白;用得不好,则是掉书袋。
当然,也许对于导演来说这些都是手段,因为拍这部电影是想表达“很多东西”:比如金钱、权力对于艺术创作的影响;比如小三可以是真爱;比如一个用婚姻另一个用不婚惩罚自己……写下这些“东西” 的时候,依然觉得挺戏谑的,这些在那个年代也许先锋的想法,如今早已是老生常谈——而创作者似乎觉得让当事人、金主、领导、演员轮番上场,隐喻哪些因素会影响纯洁的创作,那部毫无意义的“红布” 戏中戏就有了受虐英雄般的气质了。
也许这部电影并不期待观众“理解”,闭着眼夸就完事儿了。然而电影终究要睁着眼睛看,越看越让人困惑:我是谁,我为什么要花钱坐在这里?我在干什么?
艺术创作倘若失去了真诚,而以炫耀为出发点,炫耀读了多少剧本,炫耀对于表演有多深刻的认识,炫耀多么“超前” 的情爱理念,凡此种种,只会让影片更加快速地失去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