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生活的脆弱性
苗炜
专栏作家
Columnist
读书，写字，旅游，锻炼
今年，我们可能对运气、对厄运、对幸福生活的脆弱性都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有一场重头戏是“墙边忏悔”，就是“要么忙于生，要么忙于死”那段——安迪有句话说，是我运气不好……厄运无处不在，总会击中某个人。墙边忏悔这段戏张力十足，我以前看这段戏的时候，喜欢那些比较华丽的台词，不太留意安迪这句。
本来安迪在银行当副总裁，生活很幸福，可老婆出轨，他蒙冤入狱。他是被厄运的箭给射中了。古希腊的伦理学讨论过这个问题，幸福的生活总有其运气的一面，你能过好日子，是厄运的箭射中了别人，你被好运笼罩了。幸福生活都是靠好运气吗？不是。必须要有技艺，古希腊人所说的技艺，不单是盖房子、种地、狩猎、养动物、造船这些技术，还包括言语、书写、创作点儿器物、计算、预测天气等知识，这些知识能让人逢凶化吉。人会受到运气的摆布，我们都会被命运摆布，但技艺能让你有点儿自主性，柏拉图也希望哲学能成为一种技艺，我们如果多掌握一些技艺，坏运气来临的时候，我们还能过下去。今年，我们可能对运气、对厄运、对幸福生活的脆弱性都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有一位研究古希腊伦理的学者叫玛莎·纳斯鲍姆，她写过一本书叫《善的脆弱性》。简单来说，善良美好的生活是要靠运气眷顾的，遭受厄运，人们就不那么容易践行美德了，但善与美德的伟大，很大程度上就表现在你如何应对厄运，如何应对糟糕环境上。玛莎总结了好生活的十条标准，好的社会环境就应该帮助人们实现这十条标准。《善的脆弱性》主要是以古希腊悲剧作为分析对象的，那些文本离我们太远了，《善的脆弱性》这本书也太严肃了，但这十条标准还是很值得说一说。
第一个是生命，能活到正常人生命的尽头，不会因生活质量降低而过早结束生命。第二条是健康，得到充分营养，有适当住所。第三条是身体的安全完整，能够自由迁徙，不受暴力攻击威胁，有性满足的机会等。第四，有能力运用感官、感觉、想象、思维，过一种理性的生活，能写能读，能有快乐的体验和避免不必要的痛苦。第五，有能力表达情感，爱人和被爱、关心人和被关心。第六，能形成善的观念，能反省自己和生活，要保护良心。第七，有良好的人际关系，互助，自尊，不受羞辱。第八，关心其他物种。第九，要有游戏。第十条很重要，要对自处环境有主导，要有政治权利，在平等基础上有被雇佣权利，要有工作，也不能无故被封杀。
如果我把《善的脆弱性》套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上，做一番分析，那实在太生硬了。这十条标准，放在正常社会环境里都不容易完全能满足，放到监狱里，更不可能得到满足，但安迪让我们看到他是怎样努力的，在糟糕的环境中践行美德，要让犯人们学文化有书看，保持自己的想象力。如果说，这是一部了不起的励志电影，那它告诉我们两件事，一是提高自己的技艺，有本事，你才能尽量避免受坏运气的摆布。二是始终向好的方向努力，有良好的人际关系，能表达自己的情感，关心动物，哪怕你处在绝望之中，也要相信希望是好东西，好东西是不死的。
《肖申克的救赎》1994年上映，跟《阿甘正传》《低俗小说》撞车了，票房惨败。后来，它被投票为有史以来最牛逼电影，超过了《教父》。全世界各地的人，见到蒂姆罗宾斯或者摩根弗里曼都说：我太喜欢这个电影了。这个电影鼓舞了我，让我感到什么叫自由。或者，这个电影鼓舞了我，让我减肥成功。这是个励志电影，之所以励志，可能就在于它表现出了如何在一种艰难环境下践行善良和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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