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粕与鸡腿

2022年1月5日，江苏海安高新区一千头羊场，饲养员正在给高架上的波尔山羊投喂秸秆、豆粕等混合饲料。

作为饲料中营养价值最高的一种原料，大豆榨油后剩下的豆粕不仅不是“粗劣无用”，还与国计民生相关。

记者｜黄祺　杨维格

“粕”，《辞海》上唯一的组词是“糟粕”，意思是事物粗劣无用的部分，与“精华”相对。

但是，作为饲料中营养价值最高的一种原料，大豆榨油后剩下的豆粕不仅不是“粗劣无用”，还与国计民生相关。

它是国际期货市场上的明星，它关系着漫长的养殖业生产链的兴衰，它最终决定了餐桌上一盘鸡腿的价格。

我国饲用豆粕主要来源于进口大豆压榨生产，每吨大豆可产豆粕约780公斤，国内大豆压榨企业每年在生产中产生的豆粕绝大部分进入了饲料生产。

近年来，国际市场豆粕价格上涨较快，给国内养殖业发展带来一定困扰。为了减小这种影响，豆粕替代减量、多元配方等解决方案正在被养殖企业和饲料生产企业不断探索尝试。除了寻找饲料中的替代品，也有专家提出，倡导大家更多地直接食用大豆蛋白，这也能减少对豆粕和进口大豆的依赖。

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十分陌生的“豆粕”，却在我们的食物供应链条和经济底盘中，左右着大势。

“豆粕涨价”——养殖企业头上的靴子

如果我们去看2020年至今国内豆粕价格的曲线图，可以看到一座座从左至右不断长高的山峰。2020年国内豆粕均价基本没有超过3500元/吨，但从2021年开始，豆粕价格一路走高，2022年3月末创下最高价格——近4500元/吨，进入5月后开始逐渐回落，但价格仍然高居4200元/吨左右。

抖音平台上有不少市场分析师和养殖户，分享他们对饲料价格的观察。今年3月，主播们谈得最多的话题就是豆粕涨价，特别是对于大规模的养殖企业来说，豆粕价格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每吨上涨1000元，意味着成本的急速上涨，对某些企业来说甚至关系生死存亡。

豆粕价格对饲料成本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今年3月《新民周刊》采访了上海新农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技术总监陈英杰。陈英杰介绍，豆粕是饲料中第二大占比原料。畜禽饲料中有玉米、豆粕、小麦、大麦和高粱等。通常玉米等能量类原料占比约60%—70%，豆粕占比约15%—20%，剩下的是其他原料。

从事过养殖行业的人都知道，豆粕是个“宝”。

陈英杰介绍说，豆粕中的各类氨基酸成分比例与畜禽的营养需求比较贴合。豆粕的蛋白质含量43%—48%、氨基酸含量均衡且丰富，动物所需的氨基酸大约有20种，饲料产品里常规使用的合成氨基酸大概有六七种，其他的十多种氨基酸主要依赖于饲料原料提供。

畜禽生长的不同阶段，饲料里豆粕含量会有所调整。拿生猪养殖来说，前期阶段体重较小的猪所需的饲料中豆粕的比例在15%—20%左右，中后期阶段豆粕的占比会减少一些，约在10%—15%。

近期随着豆粕价格不断飙升，不少养殖户都表示成本压力很大。陈英杰也介绍了豆粕价格对新农公司饲料价格的具体影响。“豆粕价格每上涨1000元/吨，全价饲料的成本影响为150元/吨，浓缩饲料的成本影响则会高达500元/吨左右。”

豆粕涨价让饲料企业和养殖企业都不堪重负，那么进口大豆和所产生的豆粕价格左右国内养殖行业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国家大豆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中国农业科学院作物科学研究所研究员韩天富2021年末在视频访谈节目《时石之约》里介绍了中国大豆的生产与使用的情况。

他在节目中介绍，我们的国产大豆2020年总产达到了1960万吨，亩产也达到了历史的最高水平。与过去几十年相比，我国大豆产量并没有下降。国产大豆产量没有下降，为何还有如此多的进口需求呢？

原因是我们餐桌上的鸡腿、牛肉等等比过去多得多了。

随着近30年经济水平的提高，人们的饮食结构发生了改变，我们实用的肉类比过去更多，植物油的需求量也更高。压榨食用油需要大豆；要生产这么多肉，就需要养殖业规模的扩大，而养殖业的扩大就需要更多的饲料。这个缺口，目前就是靠进口大豆来填补。

韩天富介绍，大豆的主产区在美洲，包括北美和南美，而大豆的销区主要在亚洲，2020年亚洲的大豆消费量达到了1.5亿吨以上，中国就占了1.2亿吨，占世界大豆贸易量的60%。

豆粕替代，还在路上

由于营养丰富，饲料中的豆粕含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禽畜的生长。如果饲料中的豆粕比例减少，或者质量下降，会直接给养殖企业带来损失。

2019年，山东德州警方破获一起豆粕造假案。当时，武城县的刘先生养殖肉猪已近10年，存栏量有500头左右。本想通过养殖能有个好收成，但刘先生的猪却出现了问题。刘先生养的小猪天天拉稀，母猪也逐渐消瘦，更严重的是育肥猪也只长毛不长膘。

起初，刘先生以为是猪生病了，但在用药过后情况并未得到改善。刘先生找到当地畜牧兽医局咨询，并对饲料进行检测。经检测，豆粕粗蛋白含量只有34%左右，远低于43%的标准。刘先生随后报警，经民警进一步侦查，祖某夫妻二人在平原县一处废弃小学内制造“加料豆粕”，他们将购买来的小厂家豆粕与低价购买的造假“小料”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装入假冒知名豆粕包装袋内，以此对外销售赚取高额利润。

从上面的案件可以看出，豆粕没法“造假”，要想实现豆粕替代，就需要找到与豆粕蛋白含量相当又不贵的替代品。

第一个方案自然是用另一种植物来代替豆粕。

根据中国饲料工业协会发布数据，2021年全国工业饲料总产量达到了29344.3万吨。其中豆粕用量比上年增加5.7%，小于工业饲料总产量增幅。在配合饲料和浓缩饲料中的比例比上年减少1.4个百分点，菜粕、棉粕等其他饼粕用量增长17.9%。

韩天富研究员介绍，研究者也在探索提高玉米的蛋白含量，“比如说把玉米蛋白含量提高到20%，营养价值跟大豆能媲美的话，牲畜直接用玉米就可以了”。另外，国外有用苜蓿草作为饲料的主要原料，因为苜蓿草蛋白含量也能达到20%以上，但使用苜蓿草的前提是有优质、大面积的牧场，地广人稀的西方国家在生产苜蓿草上有优势。

也有研究者将目光放回到大豆身上。大豆的茎叶蛋白含量也非常高。营养状态下开花期的大豆茎叶，干燥后蛋白含量可以达到20%以上，平均值不亚于玉米。

当然，上面这些技术除了解决技术难题，最重要的还是要降低成本、形成成熟的产业链，这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豆粕替代的另一条路是依靠人工合成。新农公司近些年也在持续研究豆粕的减量替代，主要方向是应用低蛋白高氨基酸型的配方技术，开发其他类型的植物蛋白原料，比如菜粕、棉粕、花生粕、棕榈粕等，再配合合成氨基酸的补充添加来适当降低对豆粕的依赖度。

他介绍，动物摄入蛋白质实际上需要的是蛋白质中的氨基酸，所以研究者也在开发人工合成的氨基酸作为添加物，来满足养殖的需要。不过，合成氨基酸的添加也要考虑成本，况且目前部分氨基酸还无法通过人工合成实现，因此仍然需要天然的植物饲料原料。

中国农业大学动物科学技术学院教授谯士谚，一直从事动物营养与饲料科学的研究，他致力实现用最少的粮食生产最多的肉蛋奶。即利用粮油果蔬加工的副产品、秸秆资源等，通过生物技术做成饲料，来替代或减少粮食的消耗。“我们全面推广低蛋白日粮技术，畜禽饲料中豆粕占比从17.9%下降到15.6%。这是个不小的成绩。”

尽管研究者们从不同的路径为饲料的改良做努力，但业内人士表示，目前的技术能做到部分的豆粕替代，但无法完全不用豆粕，因为豆粕的一些营养元素至今还没有找到理想的替代物。

换一个思路：直接吃豆制品

豆粕减量替代在技术上需要不断探索，也有人转换思路提出一种新的“替代”：也许我们可以多吃点植物蛋白，替代部分肉类蛋白，这样，豆粕的消耗量也会下降。

从营养学的角度看我们的餐桌，无论我们烹饪的是哪一种肉，最后被我们身体吸收的营养成分就那么几种，比如我们吃肉主要就是为了获取蛋白质和脂肪，而蛋白质，植物也能提供。

大豆本身就富含蛋白质，中国也是最早将大豆开发成各种各样美食的国度。

当我们吃肉时，实际上是饲料中的植物蛋白通过动物转化后被我们人体吸收，而转化的过程存在大量的消耗。

韩天富研究员介绍，植物蛋白转化为动物蛋白，比较高的转化率可以达到30%以上，但很多动物还达不到这么高。他算了一笔账：每年生产的8000多万吨肉，实际上蛋白含量只有1800万吨。为生产这些肉需要投入7000多万吨的豆粕，以及相当于豆粕四五倍的玉米。这么多肉提供的蛋白质，如果用大豆来生产，只需要4500万吨大豆。

他认为，大豆的营养价值是可以与肉类相媲美的，因此未来是可以实现一定程度的替代的。

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临床营养科主管营养师田芳介绍，大豆蛋白是可以与动物蛋白媲美的优质蛋白，其他的谷物、蔬菜、水果的蛋白质含量都远远不如大豆。她表示，2022年最新版《中国居民膳食指南》中特别建议将豆制品当中膳食组成的必需品，每天摄入大豆及坚果25%—35g。

有的人一听到“激素”就紧张，田芳也常常被咨询者问道：吃豆制品会不会增加女性肿瘤风险？“这是一种误解。天然的大豆和豆制品是安全的，大豆中提取的异黄酮如果过多服用会影响健康，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大豆及其制品对降低绝经后女性骨质疏松和乳腺癌的发病风险有一定益处，可以放心吃。”

田芳说，还有一些人认为大豆是高嘌呤食物，担心大豆中的嘌呤会加重痛风，这实际上也是一个误会。“比起肉类，豆制品所含的嘌呤对尿酸影响较小，加工过程中也会损失掉一部分嘌呤。如果通过豆制品摄入蛋白质、部分替代肉类蛋白，对健康实际上更有利，因为相较于肉类脂肪，大豆及其制品所含的脂肪量少、质优。适量吃豆，有益无害；以豆代肉，健康加分。”

我们摄取蛋白最终转化为氨基酸被人体吸收，研究者对比了各种蛋白的氨基酸质量，结果显示，来自大豆的大豆蛋白，它的评分非常接近动物来源的蛋白质，因此无论从环境保护还是健康的角度，大豆蛋白都有着突出的表现。当然，吃什么不是一件仅仅从健康角度做选择的事，它还和我们的饮食习惯、口感追求有关。因此，食品加工行业也需要开发出更多美味又健康的大豆制品，才能赢得食客的芳心。

围绕小小的“豆粕”，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