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4日 星期日
是什么让英雄城蒙羞?
第70版:唐山城事 2022-06-27

是什么让英雄城蒙羞?

姜浩峰

上图:唐山抗震纪念碑。

下图:唐山地震纪念公园。

上图:从中国中车唐山机车车辆有限公司生产下线的CRH3A型动车组。

唯有依法、公开、公正、公平地解决一系列问题,唐山才能回答时代之问!也才能回答其自身所设之问——是什么让英雄城蒙羞?

主笔|姜浩峰

因为6月10日凌晨的打人事件,继种地道歉、铁丝锁门后,唐山又上了热搜。并且,这热度持续不退。其中原因种种,还不仅仅是打人事件本身。

某种程度上说,唐山需要的不仅仅是口头上信誓旦旦的“出重拳,用重典,惩恶务尽,绝不手软”云云。唯有依法、公开、公正、公平地解决一系列问题,唐山才能回答时代之问!也才能回答其自身所设之问——是什么让英雄城蒙羞?

因大地震而闻名

“近日,我市发生的烧烤店寻衅滋事、暴力殴打他人案件,性质极其恶劣,给这座英雄的城市抹了黑。”这是6月11日下午,唐山市委召开常委会(扩大)会议后,所传出的一句话。

何谓“英雄城”?

打开百度搜索“英雄城”,第一条就是企鹅号“城市地理迷”的一篇文章,标题为“‘英雄城’指的是南昌还是武汉”。这篇发表于今年3月7日的文章称,最近,武汉为“英雄城”的说法时常所见。作者找到源头,是在武汉抗疫期间,钟南山院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的一句话:“一个劲头上来了,很多东西都能解决。全国帮忙,武汉是能够过关的。武汉本来就是一个英雄的城市。”

1927年8月1日,南昌起义,人民军队诞生。说南昌是英雄城,怎么说都不为过。怎么在唐山出现打人事件之后,唐山有关方面竟然想起来唐山还是一座英雄城了?如果提到全国帮忙而过关,2021年的武汉与1976年的唐山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1976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53.8秒,在唐山市丰南一带,发生了强度为里氏7.8级的地震。震中烈度11度,震源深度12千米,地震持续23秒。地震造成242769人死亡,164851人重伤。

正如作家钱刚在日后的报告文学《唐山大地震》中所写道的:“历史将永远铭记地球的这个坐标:东经118.2°,北纬39.6°。”“仿佛四百枚广岛原子弹在距地面十六公里处的地壳中猛烈爆炸!唐山上空点光闪闪,惊雷震荡;大地上狂风呼啸。在强烈的摇撼中,这座百万人口的工业城市在顷刻间夷为平地。”1976年8月,23岁的钱刚以救灾队员的身份到达唐山,脚蹬翻毛皮鞋、肩背手压式喷雾器、身穿防疫队的白色大褂,整日奔波在那片震惊世界的废墟上。8年后,他又以记者和作家双重身份,重新奔走在刚刚复苏的唐山大地上,写出了《唐山大地震》。

我是震后十多年以后第一次去唐山,并在当时的铁道部唐山机车车辆厂党校宿舍住了个把月。其间,我读了《唐山大地震》片段,也多次到丰南一带看看——那里有保留着的没有移除的唐山地震遗迹,红砖土瓦的断垣残壁,仿若地震并没有远去,也永远不会远去,永远地作为城市的疤痕而留存着。

就抗震救灾来说,唐山确实不啻一座英雄城。无论是驱车驰报中南海的开滦唐山矿司机李玉林,还是带领矿工安全上井的开滦吕家坨矿干部贾邦友,包括英勇捐躯的开滦唐家庄矿通风区炮药库管理员张勇……

市中心新华道南,建设路与文化路之间的唐山抗震纪念碑,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碑文最末一段:“今日唐山,如劫后再生之凤凰,奋翅于冀东之沃野。抚今追昔,倏忽十年。爰立此碑,以告慰震亡亲人,旌表献身英烈,鼓舞当代人民,教育后世子孙。特制此文,镌以永志。”

纪念碑是1986年7月立的。我立在碑前看碑文时,碑已立了十多年。然而,那时的感觉这纪念碑周围,虽处于市中心,却并不感觉车水马龙。那时边上还没有万达广场。纪念碑周边,倒是有零星的小贩摆摊儿,主要是玩套圈游戏的摊子。因为纪念碑广场足够大,套圈阵仗也足够大——此前此后我都没见过这么大规模的套圈游戏场子。而玩的人其实并不多。根本不需要排队,随到随玩。那些小贩坐在小马扎上,颇有点姜太公钓鱼的样子,看到潜在的顾客,他们仍连吆喝都基本上给省了——反正任谁过来,都知道他们这摊子是干什么的,想玩的自然会玩,又需要什么吆喝呢?

那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唐山抗震纪念碑边上就是大钊公园。后来在网上看到大钊公园的题字,原来是彭真于1981年题写的。那时候,彭真正担任中央政法委书记,兼任全国党史委员会委员。当时由他来给以李大钊之名命名的公园题写园名,正合适。

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先驱、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李大钊的故乡乐亭县,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划归唐山专区,1983年实行市管县体制以后,乐亭县正式成为唐山市的一部分了。

如果将李大钊算作是今日唐山市的先贤,则唐山这座英雄城更是名副其实的。

路矿兴城有变奏

唐山的名称,据说和唐太宗李世民有关。李世民率军东征朝鲜的归途上,其爱妃曹氏在此地不幸去世。李世民为了纪念曹氏,将此山命名为唐山。至今,唐山南部还有曹妃甸,据称也与李世民纪念曹妃有关。

可“唐山”两字作为行政区划的名称,却要到清末。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直隶永平府桥头镇因镇北有座“唐山”,更名唐山镇。民国以降,唐山的工业城市面貌愈发明显,但直到抗战胜利的1946年5月5日,才正式设立唐山市。1948年12月12日,唐山解放。但当时的唐山市,与如今的唐山市,在行政区划上是有很多不同之处的。从我在唐山多处游走的感觉来看,大致原因是河北省大部分地区在清代属于直隶。唐山靠近北京、天津,又加之与如今的河北省会石家庄之间隔着北京、天津。如此一来,京津,包括河北的行政区划调整,有时候都会牵涉到唐山。

譬如如今属于秦皇岛市的昌黎县,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曾经是唐山专员公署驻地——谁能说当年的昌黎不算唐山?1958年3月到10月间,平谷县曾经隶属于唐山专署。之后划归北京市,如今是北京市平谷区。还有曾经的宁河县,后来一分为二,一部分并入天津,一部分划给了仍属于唐山市区划的玉田县。还有从顺治到慈禧,清代15座帝后陵寝所在的清东陵,位于遵化——遵化曾归属冀东专区,又划到唐山专区,后划归唐山市管。

即便早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就都划在唐山区划内的地区,互相之间对于“唐山”这个概念也是不尽相同的。譬如我当年住下的地方——唐山机车车辆厂,后来曾经称北车集团唐山轨道客车有限责任公司,如今的名称为中车唐山机车车辆有限公司。这家企业的职工,对唐山市外的铁路单位,或者地方单位的朋友做自我介绍时,一般自称“我是唐厂的”。有的还半开玩笑说,咱这“唐厂”不产糖,只产车。但在唐山市行政区划范围内以及周边地区来说,大家自称或者互称,提到唐山机车车辆公司,一般称“南厂”。

“我是南厂的。”这样的说法有时候会令外地来客摸不着头脑。毕竟,唐山机车车辆厂位于丰润,丰润位于唐山主城区以北。为什么不叫“北厂”而称“南厂”呢?这就说来话长了!有南厂之说的时候,才刚刚有唐山镇。

如今的唐山机车车辆有限公司,最早发源于开平矿务局胥各庄修车厂。建厂之初,规模很小,房舍简陋,只有几十名工人,几台以手摇为动力的车床,所用车轮及钢铁材料从英国购入。

如今中国高铁采用的标准轨距——1435毫米,起码在中国来说,就是源于此地一条“快车马路”,大约相当于两匹马的屁股的宽度。此后,胥各庄修车厂的工人们,以英籍工程司金达绘制的图纸为蓝本,用轻型卷扬机锅炉和蒸汽机,改装成中国第一台蒸汽机车,并于1881年6月9日正式试车。该车只有三对动轮,没有导轮和从轮,机车全长5.7米,汽缸直径0.2米,冲程0.35米,动轮0.8米,固定轴距2.53米。这台机车构造比较简单,只能牵引12吨煤车两辆。

当时总工程司薄内的妻子将之命名为“Rocket of China”,意为“中国火箭号”,这是依照斯蒂芬森研制的著名机车“火箭号”而命名。中国工匠在车头两侧各镶嵌了一条金属刻制的龙,因此又被称为“龙号机车”。此后,1898年,胥各庄修车厂为慈禧太后制造了一辆专用客车——銮舆龙车。

1899年,清廷铁路当局在今南厂路另建新厂。如此,原来的丰润西马路23号胥各庄修车厂起家的地方,就被称为北厂。

如今的唐山机车车辆有限公司早已经成为中国高铁装备的重要生产基地,同时也是中国高铁、铁路设备出口的重要生产制造商。与中国发展高铁几乎同时,首钢搬迁到曹妃甸设厂生产。因此,有人说唐山不是钢就是煤,不是煤就是钢。很少有人再想起来赵丽蓉小品里一口老唐山话,曾经令人捧腹……

民风彪悍何原因

其实,如今的唐山在产业结构方面也是略有调整的,资源密集型产业的比重在降低。只是总体上看,其城市格局并没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当年的南厂一带,周边很少餐馆、饭店,居民以机车车辆厂职工、家属为主,消费都要跨越一部分乡村,抵达市区。如今,打人事件发生地,正是距离抗震纪念碑不算很远的路北区机场路中段。之后,有女子在网上实名举报殴打和非法拘禁的涉事酒吧,也在路北区那商铺林立的长宁道上。

这也难怪有唐山籍的媒体人发出如此感慨:“一座城市最繁华的区段,而且就在市政府眼皮子底下,接连爆出引发社会公愤的恶性事件,换谁都会觉得,这地方一定哪里出了严重问题。”

唐山此次打人事件,背后是否有黑恶势力,是否有“保护伞”,自然需要司法机关进一步细细查实,特别是指定管辖、异地侦办等方式,是否能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一点,值得关注。

再往深了探究,亦有人说,唐山自古民风彪悍,这次打人事件无非此种民风的一种传承接续。是否如此呢?目前唐山行政区划内,属于古代所说的燕赵之地的一部分。尽管此地在东汉末年出过公孙瓒、程普这样的名将,但明末就是北京城外有名的杆匪出没之地。所谓杆匪,又叫“架杆子”,实际上就是专营绑票的土匪。近代以来,此地也出现过东陵盗宝的孙殿英部队,在1928年来说,这都算一个大丑闻。当时,被北洋军阀奉系武装收编的土匪马福田叛逃,并流落唐山一带为匪。已经归附国民革命军的孙殿英部奉命剿匪。没想到孙殿英部开赴冀东,却发现了清东陵护陵大臣名存实亡,于是正规部队当起了盗墓贼,炸开慈禧太后陵墓,大发横财。

孙殿英成为东陵大盗的年代,冀东一带就是乡村、丘陵、城市分隔、分布的状态。直到上世纪末期,这种状态并没有本质上的变化。这样的事情在那个年月反复发生——在唐山市区的夜市上喝酒、宵夜,包括在露天卡拉OK上练歌,在露天桌球摊上大战三百回合之际,万一与谁起了冲突,譬如遇事一激动,抄起砖头“开瓢”,也就是砸破别人脑袋后,迅疾逃往附近的乡村。如今唐山打人事件,几个嫌犯的逃脱方式,其实并没有脱离当年的窠臼,只不过小摩托换成了奔驰迈巴赫,车牌竟然“壕”到7777……

所谓英雄城该是什么模样?一个治理得当的城市,当社会治安问题发生时,寻求依法解决问题,依法处理凶徒才是正道。倒不是说一定要和上世纪80年代初严打期间唐山严惩“菜刀队”那般处理流氓。当年,在大地震之后,唐山的社会治安一度恶化,从小偷小摸发展到80年代初的拦路抢劫。同时,只要看唐山的地理位置——相邻就是秦皇岛市,从此地的山海关出去就是东北。当年前往东北,对于犯罪分子来说又是另一番“海阔天空”。而如今的社会发展、经济发展水平与80年代初不可同日而语。按照中国政法大学犯罪心理学教授马皑所说,欺行霸市、恃强凌弱、寻衅滋事,如今发生在唐山的这些事情,有流氓团伙的群体性特征,也有上世纪唐山“菜刀队”的影子。马皑上世纪80年代曾在唐山法院系统实习,他对比今昔,感觉问题盘根错节,根子则较清晰地指向唐山的产业结构以及混乱庞杂的政商关系。归根到底,需要依法来回答唐山之问——是什么让英雄城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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