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碳“李子园公园”曾是百年“黄园”

1952年，72岁的黄岳渊在香港“养兰室”，书桌放的是《花经》初版。摄影/潘胜德

黄园复原图，当时的黄园中还养有“仙鹤”。

《花经》2024年新版（简体彩图版），为原有100多幅手绘图进行了上色和修复。

今日的零碳李子园公园。

庭园并不是为了炫耀富有，而是在闲暇时可以置身其中，见一花一木，一泉一石，位置得宜，心神怡旷，足以息忧虑而去烦恼……

记者｜阙政

地铁11号线李子园站附近，诞生了普陀区首个零碳公园“李子园公园”——这里有着全年自然灌溉的雨水花园，碳中和，零能耗。郁郁葱葱的艺术草坪、旋涡水景、亲水平台、彩虹健身步道、蝶趣园，吸引了不少市民前来亲近自然。

但人们未必知道，这里曾是创始于1909年的“黄氏蓄植场”所在地，迄今已有115年历史了。民国时期，黄氏蓄植场不仅是知名的私人园艺农场，也是上海文人雅集的重要场所。

百年“黄园”，文人雅集

黄氏蓄植场，又被称为“黄家花园”“黄园”。1909年，园艺行家黄岳渊在上海真如镇桃浦三千里村边上圈了十余亩地，兴建黄园。黄岳渊是浙江奉化人，外乡人在上海创业殊为不易。黄氏畜植场初创时，仅有黄氏夫妻及雇工一人，主要是饲养家禽、家畜和种植粮、菜。黄家并不殷实，而黄园扩至百亩，经济上已颇为拮据，如何能够实现持续经营？黄岳渊找到了一条“造园养园”的途径。

他从1919年开始经营园林绿化施工业务，1924年，在朋友沈楣庭的介绍下，为陈永清布置一座庭园。陈永清问黄岳渊，造一座庭园有什么益处？黄岳渊回答说：“庭园并不是为了炫耀富有，而是在闲暇时可以置身其中，见一花一木，一泉一石，位置得宜，心神怡旷，足以息忧虑而去烦恼，身体为之康强，生命可以悠久，庭园的益处可真不少！”陈永清听到这里，立刻起身与黄岳渊握手，从此引为知己。

后来，陈永清又介绍他为罗纬东设计庭园，七亩之园，所费不多，而景致殊胜，罗纬东十分满意，对黄岳渊说，倘若今后园事发展需要资金，自己一定尽绵薄之力！后来黄园再次扩充需要三千金，罗纬东毫不犹豫出资相助。

黄园扩张后，转业花木生产和绿化工程施工，并且逐渐在花树行业中崭露头角，除了培育国产名花异木外，还引种西洋牡丹、芍药、月季、石楠以及日本的樱花、名槭（即洋枫）、梅花、紫藤、菊花和各种有名的松、柏、杉、榧子等。在上海市第四届菊花展览会和第三届园艺展览会以及公共租界历年的莳花、菊花展览会上，黄园的花卉曾获多个第一名。

民国时期，黄园是上海文人雅集的重要场所。蔡元培、梅兰芳、周信芳、王一亭、张季鸾、蒋维乔、周瘦鹃、郑逸梅、钱文选、俞寰澄等文化名人都是“黄园”的常客。每逢花时，社会名流裙屐联翩，到黄园吟诗作赋，当时的上海有“不识黄园菊，枉为上海人”之说——1936年，黄园举办赏菊盛会，《时事新报》等媒体均作图文报道。

张爱玲也是在黄岳渊的举荐下才走上文坛的。当时20岁出头，刚因战事从香港返沪的张爱玲，正在为她的第一部中篇小说《沉香屑 第一炉香》寻找伯乐。张爱玲姑母张茂渊得知大作家周瘦鹃、郑逸梅是黄园常客，也是黄岳渊的花木挚友，恰好张爱玲母亲也姓黄，是黄岳渊的远房亲戚，于是张爱玲在黄岳渊的举荐下，携《第一炉香》手稿登门拜访《紫罗兰》杂志周瘦鹃，自此成就一段海上传奇。周瘦鹃酷爱紫罗兰，从他为杂志的起名上也可见一斑。

除了黄园，无锡江南园林的翘楚“蠡园”也是黄岳渊的手笔——1927年，王禹卿不惜重金打造蠡园，采取了当时很时髦的做法——招标。已经营上海黄家花园18年之久的黄岳渊慷慨应标，在日本、上海等众多设计方案中脱颖而出。最后，黄岳渊不辱使命，以远低于王家预算的花费和精致的园林设计，打造了这一江南园林的代表作，“游人惊诧为名胜”，被写进中国园林艺术史。

花木为伴，一生只做一件事

到得鼎盛时，黄园已有300亩的规模。1909年造园时，黄家长子黄德邻年方4岁，但是在父亲开辟的黄园里，“得天趣为最乐”的种子也播在了黄德邻幼小的心中。他从小就爱好园艺，课余经常培植苗木、饲养雏禽，每至暑假，就将苗木与幼禽并携归家，“爱好生物之心，自幼已然焉”。青年开始一直随父经营黄园，1956年黄园公私合营，黄德邻任上海市花木公司西区私方代表，1959年任龙华苗圃总技术指导至退休，一生奉献园林事业，尤其为中国茶花事业贡献卓著，受到国际尊重。

抗战期间，黄岳渊自叹“年来战事绵延，欲归不得，心虽怅然，而仍得终日与花木为伴，盘桓灌溉，亦可忘忧”，寄情遣怀于花木，与其子黄德邻合著《花经》一书，“是书为予三十余年莳花栽木之经验，借以供研究园艺者之参考云尔”。

全书上编“通论”，叙述花木精细栽植法，包括气候、土壤、四季作业、病害、虫害等章；下编“各论”，包括果木、生利木、观赏木、宿根花卉等章，共计分述234种花木的具体培养法。成书后，花木挚友周瘦鹃、郑逸梅、王孔玄欣然为之校订，于右任还曾以《题黄岳渊先生花经》一诗相赠，曰：“沪滨一老为花忙，手著花经醉策场。半世辛勤无可说，又为时代艺天香。”

《花经》于1949年首版，说来也是一段善缘——出版发行的新纪元出版社，由王亢元经营，王亢元正是蠡园主人王禹卿之子。《花经》可谓是上海最早展现生物多样性的著作，是一本田园牧歌式的园艺百科大全，也体现了中国园艺的传统文化起源。

而父子俩耕耘一生的“黄园”，经历世事变迁，如今又变成了郁郁葱葱的公园。昔日黄老曾云“见一花一木，一泉一石，位置得宜，心神怡旷，足以息忧虑而去烦恼”，而今又有被科学证明的“公园20分钟效应”与他跨越时代达成共鸣：只是到公园或其他能感受到自然气息的地方逗留20分钟，就能显著减少压力。

本周博物

康平路“新黄园”

抗战爆发时，日本侵略者占领上海，以“中国不可能有这么大规模的私人园艺农场”为借口，查封了黄岳渊位于真如的黄园，并派日军驻守，黄岳渊全家10余人被迫迁居。

随后，黄氏父子在康平路仅一亩多的地块内，建造了一座以中国江南园林风格为主，兼容西方园林风格的庭园（1945年扩展到10余亩）。在1943—1947年，共举办了四次菊展，并以精巧的设计和园内大量名贵树木及盆景享誉上海。抗战期间，梅兰芳先生蓄须明志，为避日本人的“祝寿”，曾在康平路新黄园小住，还在那里度过了50岁生日。他曾送给黄岳渊一张七寸的照片和一幅亲笔画的梅花，以表感激之情。

康平路新黄园今为上海五十四中学康平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