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24日 星期一
许常德:往事不随风
第50版:文化 2025-02-24

许常德:往事不随风

何映宇

上图:许常德出版的音乐EP《五十不屑》和专辑《许常德的爱情箴言-爱的练习题Q&A》。

左图:“二王二后”:齐秦、熊天平、许茹芸、许美静。

下图:齐秦和王祖贤的感情曾经轰轰烈烈,是媒体追逐的焦点。

上图:只有一个人会主动约我喝咖啡,对我说:我要把我最近的经历告诉你。她的名字叫刘若英。

谈起他所亲身经历的台湾乐坛往事,许常德既兴奋又感伤,那个群星璀璨的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在上华唱片时期,他曾经为齐秦写过一首经典《往事随风》,但我们相信往事不会随风而逝,那些老歌的故事,还在记忆中缓缓流淌。

记者|何映宇

有人说,许常德的词,是最美的散文。

不像林夕的迂回暗黑,也不像周耀辉的阴冷怀疑,许常德是感性温暖的,他常常用最轻的文字,表达出最浓烈的情感,就像他写给许美静的《荡漾》:“屏住了呼吸像沉入深海,凝视你竟然没一句对白,怕一眨眼一切都不存在,连作梦都有现实来阻碍,让一通电话任你来疑猜,要你去感觉我内心摇摆,不过几天你就清醒过来,偏偏我痴心难改。”

对于歌词创作,许常德也是痴心难改。作为台湾乐坛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创作出上千首作品、企划过无数畅销专辑,许常德见证了台湾乐坛的黄金时代,是台湾地区最著名的词作者之一,《一天到晚游泳的鱼》《挥着翅膀的女孩》《如果云知道》《独角戏》《健康歌》《雪候鸟》等大卖歌曲均出自他之手。

上学时许常德就展露出极高的文案天分,然后,他看上了当时最能赚钱的文字工作:歌词。通过民歌歌手,他认识了林东松并进入齐秦工作室,从此独步词坛,他把这些都归于天意,他说:“我常常觉得,人生不用太努力,不用找方向,老天会给你方向。”

谈起他所亲身经历的台湾乐坛往事,许常德既兴奋又感伤,那个群星璀璨的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在上华唱片时期,他曾经为齐秦写过一首经典《往事随风》,但我们相信往事不会随风而逝,那些老歌的故事,还在记忆中缓缓流淌。

命运天注定

《新民周刊》:在冈山高中读书期间,因为班上有一群热爱文学的同学,所以开始喜欢文学和写作的吗?那时候写的是诗吗?

许常德:是,其实我觉得命运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就是让我认识一群这样的人。如果我是在一个学习很好的学校,我遇到这群人没有用,因为大家都忙着功课,刚好我所在的是全台湾升学率最低的学校,全校听说只有两个人考上大学。我那个时候就觉得,哇,很好,不用读书了,因为我不可能前两名,所以我就很放松,总是泡在图书馆。因为大家都没有在读书、都在玩,那我总要找一点事来做,我就借小说来看,看了三年。

我觉得台湾高中的图书馆超烂的,你要升学,所以不鼓励你去图书馆看书,可是“教育部”又要求一定会有一个图书馆,所以图书馆的书都是老掉牙的书,其实小说没有几本,其他都是什么历史、天文、科学。可是你知道吗?因为我那三年太无聊了,后来我连历史、天文、科学的书都看了很多。就是那三年等于是老天爷给我一个机会,为了让你以后变成一个很有名的作家,会写很多歌词,要让你磨炼。可是如果你只是用功去读高中课本,你怎么有这个能力呢?于是就让你考上一个最烂的学校,和一群不喜欢读书、可是喜欢文学的同学在同一班。

所以我觉得其实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们不要去抱怨命运中遇到的人和事。不要说结了婚不如意,然后恨对方一辈子。我觉得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很痛苦,因为老天爷会惩罚这种人,因为你批评得不公道。这个人可是你把他吸引过来的,你都不愿意负责任,全部怪别人,你觉得合理吗?不合理的结果就是让你很痛苦,因为怨恨人的时候都是痛苦在自己心上,痛苦不到别人。所以喜欢怨恨别人,喜欢用道理去骂别人的人,都是在地狱里。因为什么?因为他不公道。

《新民周刊》:那你是怎么会开始写歌词的呢?

许常德:就是想赚钱、很想赚钱,因为以前家里环境很差,差到什么地步,我开始愁学费,会有很大的压力。这个暑假如果没有赚到某些钱,我可能就没有办法交学费。可是你知道我们的学费有多便宜吗?

《新民周刊》:多少钱?

许常德:你无法想象。因为台湾以前,如果爸爸是军工教人员(就是军人、工人或者教育人员),孩子的学费超低的,我一学期要交的学费只要新台币八九百元,非常少,可是就这一点钱我还要努力去赚。因为我还是国中生,我不可能说去上班。如果是上班族,当时上班一个月大概平均可以拿到三千至六千新台币,可是我是国中生只能去打零工,一个月才能攒下八百元的样子。

我小时候家里常常有人来要债。我们家是住在那种有一个小围墙的院子里,院子里能看到客厅窗户的灯亮或不亮。我印象最深刻有一次,有人喊着我爸的名字,我们在吃饭看电视,我爸爸立刻把灯关掉。然后那个人在吼叫,开始骂,然后就走了。他走了以后,我们才把灯打开,你知道那一顿饭有多尴尬吗?我当时就想我不要欠人家钱,我要赚很多钱!

所以当我有能力写一些东西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不是我要写什么,而是想说我写什么赚得最多。写小说,写那么多,万一被别人退稿不是白写了吗?写散文,那么多人在写。写诗,也没有几个人能出头。后来发现,写歌词好像赚得比较多,就开始完全投入。你知道我怎么写吗?我是把那种英文老歌都拿出来填词、练习,其实我那时候歌听得很少,都是因为要填词的时候才去听歌。

因为我以前英文不好嘛,所以填那些英文歌的时候,其实我也看不懂英文,还好我看不懂,没有被那些英文歌词完全影响,不然歌曲我也写不出来,因为受影响以后,你就不会“有自己”。

《新民周刊》:第一首发表的是哪首?

许常德:是为王雪娥(也就是比莉)写的《蚊子》,她就是周汤豪的妈妈,是当时台湾很优秀的女歌手。她现在依旧很火的那首《Dear John》也是我填词的。

我为什么会帮她写第一首?我是因为齐秦而进入这一行的,他那个时候刚好要去EMI当总经理,所以要选一批工作人员和歌手,就把我签进去,所以我第一首歌就是EMI发的第一个专辑——比莉的一个新专辑。这是我第一次发表歌词作品,叫《蚊子》,会叮人、吸血的蚊子。

上华唱片的“二王二后”

《新民周刊》:齐秦算你生命当中的一个贵人。

许常德:是啊,非常重要的贵人。

《新民周刊》:他是在EMI的时候就特别欣赏你的才华?

许常德:不是。那个时候,唱片公司其实最常开的会议就是制作会议,制作会议决定是不是要收歌、听歌,听歌就是看两样东西:曲或者词。词那个时候很少人写,所以我那时就写了一堆歌,因为不认识任何歌手,所以有一天我跑到民歌西餐厅,看到一个弹吉他的,就对自己说:好,就是他。等他一曲弹罢下台的时候,我跟他说我写了一首歌词,我们两个来合作吧,你来作曲。他说,他不会写。我说,怎么不会?你会唱歌,怎么不会写?只是写得好不好听的问题而已怎么可能不会写?他说,他真的不会写,不过他可以介绍唱片公司给我,他认识唱片公司的人,所以真正的贵人是这个人。

我一直也很积极要找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出路,虽然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背景。然后一部分也是自己异想天开觉得要赚这一笔钱、写歌词的钱,这样子。我那时候写了70多首歌词,其中就有一首是《我是一棵秋天的树》,大家都知道后来是张雨生演唱了它,收在《大海》专辑里,作曲是陈志远。可是你知道吗?那首歌好难卖,因为太像诗了,很难卖,因为那时候大家唱的都是通俗主流的歌词,按说能唱出这种歌的还是要气质能符合的人才合适,没想到遇到张雨生。

《新民周刊》:当时齐秦怎么会跳槽到上华唱片的?

许常德:他离开EMI以后,沉寂了一段时间,我那个时候刚好去上华当副总经理。有一天我跟我们老板聊天,说你要不要有机会跟齐秦合作。

《新民周刊》:原来不是他叫你去上华,而是你把他叫过来的。

许常德:是啊,所以在上华底下成立了一个厂牌叫做东方唱片,就是专门为他设立的音乐厂牌。齐秦在上华的第一张专辑叫《无情的雨,无情的你》,也就是在当时出版的。

《新民周刊》:当时在上华的时候有所谓“二王二后”,就是齐秦和熊天平、许茹芸、许美静,真是红极一时,让人非常怀念。

许常德:其实公司有很多艺人,“二王二后”是为了办演唱会或者出专辑做的概念。因为一张一张宣传(唱片)好累,(我们)忽然觉得,反正都是同一两个月发新歌,不如就把这四个人打包在一起宣传,宣传费也比较省,气势也比较大,于是就有了“二王二后”的概念。以前真的是一个太美好的年代,我们都说,在我们那个年代做唱片会赔钱一定是白痴!因为70%的唱片都是卖的,唱片你会做到不卖一定是白痴,那真是唱片的黄金时代。

以前做唱片都是开放的,我找你写歌也可以,你找他写也可以,就是谁都可以找他写歌,你只要找对人,不要干涉他,他就会做出一张专业的专辑。白痴是怎样的?就是忘记人家是专业的,还想去指导专业,才赔钱。所以我们说,以前唱片不卖都是白痴。

《新民周刊》:怎么会给许茹芸写那首《如果云知道》?那首歌至今也是许茹芸最重要的代表作。

许常德:《如果云知道》是许茹芸的《泪海》成功以后我写的。应该说,我刚回上华的时候,上华唱片刚好遇到了比较辛苦的一年。

那一年其实唱片都卖得不是太好,我们想要突破,可是都没有成功,像许茹芸的第一张专辑《讨好》,就没有成功,也花了很多钱。那时候有好多歌手离开。而就在我回去帮她做专辑《泪海》时,发生了一件事。那时候我们签了齐秦,刚好突然有一天有一家报纸拍到了一张王祖贤的独家照片,其它的媒体就非常生气,觉得我们故意给他们独家,于是就联合起来封杀我们。封杀的刚好是许茹芸的《泪海》,全部通告都上不去,新闻都没有办法采访。电视呢,因为有成为琼瑶的连续剧主题曲,本来是好事,可是你知道以前是这样,你在这个电视台的连续剧唱主题曲,其他两台就会封杀你,所以就变成什么节目都上不去。我想了个主意,花钱去校园巡回,因为反正钱都赚不到,没想到效果特别好,这条路被我们做起来了。

做起来之后呢,下一张专辑变成一个更慎重、压力更大的事情。那时候制作许茹芸的《如果云知道》,现在回想起来其实还蛮惊恐的。因为说实在的,以前没有红过这样类型的歌,这首歌速度很慢,旋律又拖得很长,这样的歌,在打歌来讲,其实很不利。另外,那时候我们帮许茹芸做了一个凤梨头的发型,用凤梨头的造型去唱这么柔情的《如果云知道》是超不合理的。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成功了,不合都变得合,连那个凤梨头都变成一个特色。我要讲这个是想说明,其实所有成功的作品,都是老天爷给的礼物!

《新民周刊》:但是这首歌特别契合她,她名字就叫做许茹芸。

许常德:那个时候,她的制作人季忠平在追求她。许茹芸去录音室录歌,季忠平会去接他。男生接女生,似乎很正常。可是季忠平是唱片制作人,配唱录音制作人去接歌手在行内是没有这样的先例的,可是他就要去接。季忠平是双子座,追求人的时候都恨不得全世界都看到,当时他已经写好曲子,歌词却只有“如果云知道”五个字,我在这五个字的基础上完成了整首歌词。我知道,他只是要把自己心声唱出来,我觉得蛮妙的。最后他们终究没有在一起,只留下了这样一首很妙的歌曲。

因此我觉得,老天就是会安排一个人突然爱上另一个人,然后让我们写出这样一首歌,很特别。

忘掉是很幸福的

《新民周刊》:有人说你的歌词是最美的散文,你也出书写散文,那你觉得你自己写的散文和歌词有什么区别?

许常德:最美的散文……我觉得“最美的散文”都是为了宣传用的字眼。言多必失,什么叫做最美?又没有比赛过,又有许多竞争对手。我反而觉得,这个时代即使是卖书,都不需要那么美化。因为大家现在阅读的经验都很多,就是平常不读书的人,都可以在手机上阅读(积累)到一个量。我觉得让这些阅读跟写作的人自己去定义他的定位,不要去美化他。我发觉过度美化在这个时代并不好用,以前可能可以,眼下大家真的看多了。

我反而觉得,如果要说这个时代什么书好卖,最受争议、很多人都讨厌的作品可能就好卖。

《新民周刊》:你的歌词给人的感觉是把握女性心理特别准确。

许常德:没有,我把握男性心理也很准确,我不是只喜欢写女生的心理。

《新民周刊》:你在写歌的时候,歌手会跟你讲他们的故事吗?然后你再来写。

许常德:我告诉你,会主动跟我讲故事的,我只碰到过她一个。一般人找我都只是说:你帮我写一首歌。即使我是他这个唱片的统筹或者企划人员,他都不会主动跟我讲很多,还要我问:你有什么经历,他才会告诉我听。只有一个会主动约我喝咖啡,对我说:我要把我最近的经历告诉你。她的名字叫刘若英。我觉得她超认真的,很认真地讲给我听,而且她会讲好几段她的经历,因为她不知道我对哪个更有感觉。

可见她以前在制作助理的时候有学到一些东西,有那个经历才会知道说要做这个事情,才知道:你要做一张专辑,企划构想是很重要的。你不把你这一年的经历告诉人家,人家就会用以前的经历写你的未来,那不是很可惜?你都不想让人家看到你新的样子、新的发现、新的成长,你就很容易“老掉”。每个帮你写歌的人,都只是复制你过去的成功经验,你说你会不会死得快?看似很安全,但死得快。

《新民周刊》:那你写了这么多的歌的话,你自己特别偏爱的是哪几首呢?

许常德:我根本答不出这样的问题。因为每次讲,嗯,是这一首,然后好像又不是了。可能我没有偏爱吧,我是希望我能尽量忘记我写过什么歌。因为去记住那些写过的歌,只会永远怀念这个经历。我觉得作者能把自己写过的东西忘掉是很幸福的,因为他就会全心全意地想新的东西。

许常德经典歌词摘抄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时时仰望天 等待春风吹拂

但是季节 不曾为我赶路

我很有耐心 不与命运追逐

泪海

你怎么舍得 让我的泪 流向海

付出的感情永远找不回来

你怎么舍得让我的爱 流向海

伤心的往事一幕幕

就像潮水 将我掩埋

城里的月光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他心房

看透了人间聚散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守护它身旁

若有一天能重逢

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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