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鲍鱼

（新加坡）尤 今

一上车，我便暗暗吃了一惊。

这名私召车司机，长得熊腰虎背，两条粗粗壮壮裸露着的手臂，文了五彩斑斓的图案。左臂文的是一条龙，神气活现，有冲天的气势；右臂文的也是一条龙，张牙舞爪，有令人望而生畏的煞气和戾气。

刚一坐定，他便对我说道：“你是否允许我根据路况选择要走的道路呢？请你放心，一定会准时把你送往机场的。”

我看着他手臂上的两条飞龙，忐忑地应道：“你可别飙车呀！”

“哈哈哈，安全第一，绝不超速，请你放心！”他笑嘻嘻地说。

连说两次“请你放心”，加上豪爽的笑声，多少冲淡了我心里的不安。

“昨天，我载一个客人到机场。一上车，她便要我听她的指示，天知道哪条路在哪个时段堵车堵得厉害呀！我建议走另一条路，距离较远，但却顺畅无阻，可她坚持不肯。结果呢，大塞车，误了班机。”他侃侃地说道：“有些客人，疑神疑鬼，老是担心司机会在车资上占便宜，然而，私召车并不是按计程表收费的，出车前，车费早就已经定下了，倘若我走冤枉路，不但浪费时间，也耗费汽油，就连我自己也觉得对不起自己啊！所以呢，为了自个儿的利益，我一定会以最快捷、最省时的方式把客人送到目的地的！”

这人，说话可真有趣啊！我莞尔，继而问道：“你是全职司机吗？”

“不不不，我做生意，下午这段时间，生意较为清淡，与其在店里发呆，不如出来载载客人聊聊天，又可赚点零花钱。“

“你做什么生意呀？”我又问。

“我开宠物店，卖小猫小狗小兔仓鼠乌龟，也兼卖宠物饲料。偶尔有人要求，我也会到私人住宅为住客维修或清洗锦鲤鱼池。此外，我也和几个朋友合股经营出入口贸易。”

“哇，一身兼多职，别人的饭碗都被你抢光了呀！”我笑。

“只要用心经营，谁都抢不走谁的饭碗！”他正色地说：“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有机会读书时却无心向学，坐失良机。后来，走上歪路，还领头带坏了一帮人，造孽啊！父母屡劝不听。十余年前，母亲饮恨黄泉，才短短一个月，父亲也走了。在葬礼上，亲友在背地里议论，说我的父母亲都是被我活活气死的，这些话，把我的心捣得稀烂，让我痛彻心扉。我如果再不走回头路，以后死了也没脸去见他们啊！我破釜沉舟，像蛇蜕皮一样，把那层坏皮彻彻底底地蜕掉了。”顿了顿，又说：“在新加坡呀，只要有一双手，是绝对饿不死的。如果这双手肯做得比别人多一点，别人吃咸鱼，你还有可能吃上鲍鱼呢！”

是的，是的，回头是岸。在一个宽容的社会里，只要你不放弃自己，社会也绝对不会摒弃你的。饶具意义的是，他手臂上的那两条龙，正好代表了他人生两个截然不同的阶段——终于，邪不胜正，他大获全胜。

到了机场，他帮我把行李放到推车上，心情亮丽地说：“我今晚还得再到机场来呢！”

“又载客人来啊？”“不是啦，我要乘搭11点的班机，到日本去度假一周。”

这个一心想要吃鲍鱼的人，终于吃上了人生的鲍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