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29日 星期六
养心图(木刻) 旧年月 小何老师 人生的鲍鱼 每个剧场都会有独特的灵魂 夕阳下的稻田
第22版:夜光杯 2019-11-06

夕阳下的稻田

红 孩

朋友昨晚给我发来一张照片,是夕阳下的稻田。我马上问,是京西水稻吗?她问,你怎么知道的?我告诉她,本人从小在农村长大,对于小麦、玉米、水稻、棉花、大豆再熟悉不过了。而且,我还知道,这京西水稻也叫皇家贡米,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朋友说,没错,这稻种就是乾隆下江南带回北京的。

想来我已经十几年没有见到水稻了。在北京郊区,每年三月,开始插秧苗,等到了六月中旬,也就是小麦收割后,就要插水稻。我在乡政府工作的时候,到了这个季节,每天都要到各生产大队去统计进度,然后当晚编辑三夏战报。为什么是战报而不是简报呢?这是由于,从六月初到六月底,这二十几天既要收割小麦,还要平地插秧,在农业机械化程度不高的年代,劳动强度相当大。更为关键的是,这期间还是雨季。如果在六月初下几天大雨,那农民的苦累就大了。有些麦子不堪雨水浸泡,还会焐热发芽,那样就只能颗粒无收。所以,北京郊区向来有龙口夺粮的说法。

水稻不插七月秧。这是铁律,任何人任何单位都不能触碰这个红线。水稻插秧一旦过了七月,生长周期不足,特别是到了立秋后,天气转凉,日照温度低,稻谷就不再生长了。因此,插秧是按天按时计算的。我不止一次赶上插秧会战,各村的干部社员,甚至是老人孩子集体出动,常常要干到大半夜。我在七八岁时,就在老师的带领下到育秧田里拔稻苗。等到我十八九岁,到乡

政府当了宣传干部后,有一天党委书记亲自带着我们几个年轻人到附近的田地里插秧。我以前虽然也插过几次,但始终不得要领。这次,党委书记在前面示范,我们几个在旁边学习,等他们几个插完,党委书记回头一看,见我插过的秧苗连根都漂在水面上,他先是笑了,然后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小伙子,在农村工作,不能光会写文章,还要会插秧啊!党委书记的话让我一阵脸红,我知道这话的力量有多大。

1985年后,北京郊区也部分实行了包产到户。我当时交了一个女朋友,她家好像分得了十几亩地。我认识她的时候,已经过了七月。等到了十月间,在一个黄昏,夕阳西下,我到她家串门,发现家里十几口人都到稻田里收割了。我那女友,头上围着纱巾,胳膊上戴着套袖,也加入到劳动大军中。不管将来如何,现在,我既然来到田间,只能毫不犹豫地马上拿起镰刀,否则,就是脱离群众,脱离这个家族,就是羊群里出骆驼,会被人嫌弃,说三道四。那一天,我弯腰割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等到天擦黑了,才收工。望着那一片片割过的稻茬,闻着那田野中特有的清香,我觉得我瞬间长大了,腰杆也直了。

然而,第二天一早,万没有想到的是,我怎么也起不来了。双腿生疼,尤其是胯骨,更是不敢动弹。母亲见我如此狼狈,苦笑道:给咱家里干活都没出过这么大力气,你那未来的丈母娘纯粹是累傻小子呢。我说,妈耶,您就别拿您儿

子开心了。我都疼死了!

我工作的乡政府隶属于双桥农

场,我们那个农场的农业科技水平在全国名列前茅,许多小麦、水稻品种都是自己研发的。如京双16、京双278,这种品种的麦种、稻种种出的小麦、水稻不仅高产,而且口感非常好。记得我在农场工作时,许多村庄的亩产就已经达到吨粮田或准吨粮田。这比全国平均水平要提前十几年呢!

1993年初,我告别了工作六年的农场,调到京城从事媒体工作。这样,就很少再关注当地农业的发展了。等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农场连同周边的乡政府,纷纷把原来的土地腾退,建了大量的绿地公园,也有一部分土地搞起了房地产。对此,我母亲和很多当地农民想不通,说这大片的土地都种了树盖了大楼,那今后老百姓吃什么呀!我理解母亲们的担忧,他们从旧社会走过来,特别是经历过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对粮食他们都异常的敏感。我对母亲说,对土地进行流转,国家自有国家的总体打算,您只管把您的日子过舒服就行了。

前几年,到北京郊区的顺义、昌平、密云,还可以勉强看到成片的麦田、玉米,现在什么庄稼也看不到了。许多路边的农家乐贩卖的柴鸡蛋、老玉米、烤红薯,那些都是从别处采购来的。至于炊烟缭绕的画境怎么也看不到了。按照国家政策,北京郊区全部实行煤改电、柴改电,这样一来,虽然少了农家的特色,却呈现了满目的青山绿水。

在北京,除了京西水稻,我不知道还有哪里仍然在种植着水稻。即使这京西水稻,也不过四五百亩,我明白,政府所以要保留这个品种,不单纯是为了将来留下北京农业的根儿,它也是为了让如今的人们记住不尽的乡愁。

乡愁,这个沉重的名字,每当想起,我都恨不得有扑进稻田大哭一场的冲动。也许,我的心太软弱了。这个软弱,我真的很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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