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时代的园林经济

戴萦袅

《红楼梦》第五十五回，贾探春接管荣国府，她满怀热情，从细小处着手，开源节流，期待为贾府谋得可持续发展。探春兴利除弊的一项主要举措，是把大观园里有经济价值的景观承包给有阅历的仆妇们，像潇湘馆的竹林、稻香村的农田、蘅芜苑的香草、怡红院的鲜花，以及散布在园中的果树。

花园里种植果树，是历史悠久的传统，赏花、观叶、品果，给园林增添不少情趣。司马相如的《上林赋》，罗列了东西南北的诸多果树，撇去夸张、想象的成分，仍让人窥见皇家园林的丰饶。北宋《洛阳花木记》里，收录了三十种桃树、二十余种梨树、李树，还有樱桃、石榴、木瓜等，实乃名园里的一道风景。明代上海的露香园，水蜜桃为一绝。

大规模的农田嵌入设计，则是《红楼梦》时代园林的特色。曾经以采集、渔猎为生的满族人，入关后，对于农耕倍加重视，以示怀柔的同时，也为民生尽责。康熙帝在西苑开辟丰泽园，劝课农桑。据说，贾母吃的御田胭脂米，就是丰泽园稻田中出现的变种，“色微红而粒长，气香而味腴”，受到皇帝的珍爱。

富丽梦幻的圆明园，也是皇家的试验田，暹罗进贡的粮种、果树，在园中精心培育。福建海关曾呈进六桶番薯苗，雍正帝下令，在圆明园款留番薯种植者，让他们教会园丁种法。番薯营养丰富，容易存活，能抵抗饥荒，故而清廷重点培养。

探春在大观园实行承包制，能让负责人得利。婆子们听说，一个个摩拳擦掌，展望未来。有的说：“那一片竹子单交给我，一年工夫，明年又是一片。除了家里吃的笋，一年还可交些钱粮。”也有的说：“那一片稻地交给我，一年这些顽的大小雀鸟的粮食不必动官中钱粮，我还可以交钱粮。”

这些精明的老妈妈，擅长画大饼，却也准确捕捉到了探春的诉求：在园林中实现物尽其用，创收还在

其次。比如大观园里的鲜花嫩草，要按照各房的分例，送给小姐丫鬟佩戴、插瓶。结的果子，选最好的，先奉于贾母、王夫人等尝新，名曰“进鲜”，余者，贾府上下，有点体面的，多少都有份。圆明园和静明园，因为种植面积大，设有庄头，收获的稻米，一部分留作种子，其余收入仓库。而蔬菜果品，不能长期保存，择优呈进皇室，剩余折变，上交银库。

此外，圆明园一带伐木，一年可以采集湿柴四百万斤，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圆明园、畅春园的燃柴需求。乾隆二年五月，庄亲王允禄七次带人去畅春园，网得大小金鱼、鲤鱼、花鲢鱼、鲫鱼等一万二千多尾，运到圆明园河中放养。至于圆明园内的蚕桑养殖，乾隆年间，为了有效利用人力资源，规定每年养蚕季一过，蚕户们就自动候补普通园户，负责看守、打扫圆明园。

圆明园引进西洋喷泉的同时，清新的田园风，也传到了欧洲。中世纪战乱不断，城堡无论大小，均在要塞的基础上，扩充而成。城堡中的植被，首选蔬果、药草，一旦遭遇攻城，可以自给自足。随着政权集中，园林的观赏价值才重返主流，复古的意式园林、壮观有序的法式园林，相继盛行。18世纪，在中国山水田园的基础上，发展出了牧歌风的英式园林，崇尚天然，反对穿凿，自然主义者卢梭，也大为推崇。

法国大革命前，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在凡尔赛宫设立农庄，配备了田舍、谷仓、鸽房，甚至还有水磨坊，简直是法国版的稻香村。王后白天带着孩子和闺蜜在农庄挤奶，晚上盛装参加宫廷舞会，或是上牌桌豪赌。此时，法国陷入财政赤字，面临饥荒的隐患，王后的农庄虽由专人打理，井井有条，但仅仅是她个人奢华的桃源，而非一国之母与民共苦的表率，进一步加剧了阶级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