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0日 星期四
菠萝蜜的旅途 有一种爱 最后悔的棋 我的“大乡音” 孤独的海边图书馆
第17版:夜光杯 2020-07-15

我的“大乡音”

姚锡娟

我出生在上海,上海话是我的乡音,我对上海的故乡情结浓得化不开。1962年离开上海前夕,我穿了一套浅黄色的衣裙去与同学告别。刚走到淡水路口,一个“野蛮小鬼”突然拿起地上晒着的半干煤块扔到我身上,洁净的衣裙顿时染上了黑印。我又急又恼,流着眼泪对他说:“我明天就要离开上海了,你还对我这样?”那小鬼哪里懂得我的乡情,早就逃之夭夭了。

我的祖籍并非上海,而是安徽歙县。我的母亲是歙县定潭人,幼失怙恃,与我舅舅一起投奔上海的叔公,故能说得一口老式沪语。我的父亲出生在歙县深渡镇,那里有一段民谣:“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所以我父亲读完私塾就随我二伯离乡别井到武汉、上海“学生意”,吃尽千辛万苦,最后立足上海,有了自己的一片小天地。他对故乡也有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情结,不仅在家保留了深渡的乡音和节俭的生活习惯,又尽力去家乡做公益善事,对子女也不忘传承徽州的文墨书香。我能听懂父母的家乡话,爱吃家乡的“塌稞”,可对徽州知之甚少。

广州于我更是个遥远和陌生的地方!初到此地,就给她的方言难住了。原来我在上海,江浙一带的方言学起来也快,英语也不曾难到我,可广州话,就那个“香”字我都不知该从哪个部位发出来!“算了,不学也罢!”作为一个话剧演员,自己的普通话都带着上海口音,如果再学白话,有了广州话的尾音,那还了得!慢慢地我能听广州话了,能少少地说两句了,有的字还说得很准。我就尝试着连贯地讲,可一连贯着讲就会荒腔走板变成宁波话。从此只敢讲不超五个字的粤语,甘心做一个“识听唔识讲”的外来妹。多年后发现,原来“落雨”等好几个词的发音广州话和上海话是一样的呀!然后呢,在上海对广东的足球比赛中肯定助上海队的我,成了“中立派”……

2002年五一前夕,我与哥姐们在上海启程,坐着中巴驶向安徽歙县,去拜祭111岁的父亲和100岁的母亲。途中时雨时晴,到达歙县已是傍晚。歙县的春天又闷又热,不仅汗湿了衣衫,就连宾馆的地上都冒出水来,就似广州的回南天一般。也许是父母地下有知,念我们兄妹长途跋涉之辛苦,次日就放了个大晴天,地上也干爽了。我们在亲戚的陪同下,手携祭品,走过田间,行过山路,来到亲爱的父母坟前,焚香烧纸,洒泪行礼。

年近八十的大哥,故乡情深,第二天还记挂着在附近游览一番,我却因劳累,意兴阑珊。第三天,吃完早餐就直奔深渡镇。深渡镇美称千年古渡,我四岁时曾随母亲兄姐逃难至此,住过半年,但记事不多。1993年兄妹六人送父母骨灰回乡,才看到故乡是这般的山清水秀,令我过目难忘!

车到深渡镇,一条大江呈现在眼前,这就是闻名遐迩的新安江。我父亲的出生地不在镇上,而是在江对岸的小岛上——凤池村,那真是个与她名字相符的美丽小岛啊!与1993年不同,家乡这个宁静秀美的小镇,已成了热门的旅游胜地了。这里游客众多,可是我的耳朵却在嘈杂的南腔北调中,听到了熟悉的“乡音”,那是我万般思念的“爸爸妈妈的乡音”。我精神一振,快步走向江边。啊!1993年还是一个大斜坡的堤岸,现已建成一级级的阶梯,抬起头来,居然还有缆车直达对河。再低头一看,清清的河水中却漂浮着不少果皮、塑料袋……顿时,护乡情切,急匆匆跑去管理处反映意见。再下堤岸准备摆渡去凤池时,看到一个小姑娘和一位妇女坐在岸边,依稀觉得小姑娘有点像我儿时模样,便上前与她们搭话。见那妇人双目失明,说也是凤池的姚姓人。我激动地罗列出家乡几位前辈的名字,问她们是否认识?那妇人如数家珍用深渡话一一道来,我全听得懂,并连连点头出声应答。站在我对面的大哥笑得前仰后合地说:“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话?你在与她说广州话啊!”

我回过神来,可不是吗?我竟用广州话在应答她:“嗨啊,嗨啊!”浑然不觉。我也前仰后合地笑出眼泪来了!

深渡话、上海话、广州话,纠缠融合,模糊了界限,抑或这就是我的大乡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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