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7日 星期五
菠萝蜜的旅途 有一种爱 最后悔的棋 我的“大乡音” 孤独的海边图书馆
第17版:夜光杯 2020-07-15

最后悔的棋

师 者

“你最后悔的棋是哪一手?”暑期班里给一个孩子复完盘,我信口问道。作为指导老师,今天怎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也许,我只是在问自己?

最后悔的有时候不是一手棋,是一个动作:

那年我在韩国打团体赛,关键轮次猜到黑棋,棋局始终胶着。终盘前,我清点了几遍目数,都是黑盘面七目(中国规则黑贴七目半)。我去洗手间抹了把泪,回来按停计时钟,示意认输。围观的队友当场炸了,他们告诉我:这次比赛采用的是韩国规则,黑贴六目半!我一个动作,送走一个团体冠军。

最后悔的有时候不是一个动作,是一段人生:

九岁,在母亲的陪同下,我来到北京学棋。租了个九平方米的“鸽子笼”,没有窗户。先后辗转于北京各大道场,参加了八次被称作围棋高考的定段赛,均无功而返。直到十八岁我超过了当时的定段年龄上限。从北京退租,回到上海的那天我走得很利落,没有回望一眼那间幽闭的房间,那段幽闭的人生。只是偶尔在夜晚,仰望星空璀璨,我会想,有多少颗星淹没在无尽的黑暗里。

最后悔的有时候不是一段人生,是生错了时代:

22岁那年,国家放宽了定段年龄,我第九次出现在定段赛场上,在放松的心态下,圆了少年时的梦。

2016年人机大战前,我和朋友说笑:如果李世石输了,我把棋盘吃掉。几天后,上海某蛋糕房接到了电话:定制棋盘蛋糕。

如果说围棋的历史依靠时间节点划分,2016年这个确切的年份,将历史一分为二:之前是一个世界,之后又是另一个世界。人工智能好像棋盘上的电子导航,现在看比赛,带着上帝之眼。棋手还在思考,屏幕上早早跳出了最优解,次优解。棋手走出了推荐的一手,大家纷纷点赞:不愧职业的;棋手走出推荐外选点,大家整齐划一报出掉了多少点(胜率)。职业围棋比赛成了与人工智能对答案的游戏,人们对职业棋手不再虔诚,不再敬畏。当个人价值与时代潮流背道而驰,我有时会觉得,在围棋世界的版图里,自己是个多余品……

孩子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好像有些晶莹随时会溢出。我又问了遍:“你最后悔的棋是哪一手?”对面突然抽泣起来:“老师,我没有悔棋!”我瞬间明白了这是个误会——提问:最/后悔/的棋;回答:最后/悔的棋。

不是我在呵护、关爱这些孩子,相反,这些孩子在给予我童心的馈赠。他们纯净的心灵,总能发现成人粗糙的双目忽视的变化。

我们的童心呢?在生命流程中和浑浊、功利、欲望交换了吧?这天,我在自己的生命画册里,悄悄添置了新的索引,新的页码。

趁着低沉夜色,我回到了居住的老旧小区。门口的霓虹灯虽然残破,仍然固执地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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