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晓馨
我的姨公王个簃是海门人,他是原上海中国画院第一副院长,正院长是丰子恺先生,第三副院长是贺天健。丰子恺不太来,画院日常工作由王个簃主持,人们都称他王个老。
王个老平常话语比较少,只有遇上对路的人,他才变得十分健谈。我那时经常去看他作画,时间长了,他会一边教一边画。在我的眼里,王个老才气过人,来家里的都是社会名流,也有客人提着条子来索画,他很少当场作画,我在旁会请客人把地址留下,日后再去邮局寄过去。
王个老绘画有个特点,先用脑构思,下笔非常果断。如创作大型作品,先画草稿,正式作画时,非常讲究运笔,此时构图已在胸中。他的风格是吴昌硕一路,大写意,崇尚简练,粗犷豪放,一笔就是一笔,极少复笔,画兰不画叶,简洁明了。姨公曾对我说,“能简则简”,他补充道,有句海门话叫“少者多味,多者无味。”让我印象深刻。
有一次去,姨公特别高兴,画改完后他说:我画给你看。他有一支大兰竹,笔头已经全部脱掉了,但他非常喜欢,画点时就想到它,我在旁也会顺手提给他。他说这支笔很称手,非常听话,想画什么出来的就是什么。那天他和我说,这张画如画好了就送给你,他用这支笔给我画了幅梅花图《春暖花开》。这自然是王个老奖励后进的方法,但是这种的奖励方法是他平时不常用的。尤其是当场开笔,真觉得有些受不起,也更觉得郑重而宝贵。很小心地什袭珍藏。他的砚台非常干净,画画时都是现磨的新鲜墨。他用纸讲究,颜色要干净,有定点生产,一般要存放多年。他讲,旧纸用起来服帖,笔触看得清楚。他画的梅花,寥寥数笔,来去笔路都很清楚。他说,这是他追求的风格。我观他作画时,有种胸有成竹的感觉。
姨公对人非常和蔼可亲,但在指导我作画时有直爽的一面。譬如,我在写竹时,他直言不讳批评我画的竹子朱粉气太重。我后来反复推敲姨公给我画的一幅竹子,找不出败笔。竹子最难画的是相互间的关系,也就是说笔与笔之间的“眼”最难处理,而王个老画的竹子将“眼”留得无比清晰。
在我记忆中,姨公除了绘画以外,对学生的教育也是很负责的。他早年在上海美专教中国画,是国画系主任。我每次夹了一卷画去求教,姨公非常认真地一张张看,看了后他选出两三张,动笔给我改。姨公会说这里不对,那里存在的缺点是什么,他是带着教育家风格带学生的。
记得有一次,我画了幅牡丹去求教姨公,他拿根碳条边画边指导我画牡丹的要领。他说:写意画必须落笔形成,一气呵成。因此在创作前必须把所描绘的对象通过观察和写生,把各种物项默记在心,做到意在笔先,胸有成竹。画牡丹先是画花冠,先蘸少量白粉和适量曙红略加调合,再蘸胭脂并加少许墨汁,轻微调动笔头,使笔头呈现深红、粉红、粉白、水润等不同色阶,先从花心画起,逐步向外扩散,画完花瓣,待未干前,再蘸墨汁,毛点花蕊,其次画叶子。勾叶筋是画叶子成败的关键,为了丰富画面的层次,待叶子干后,用花青、草绿稍加墨汁调后衬以淡枝,淡叶以增强画面的层次感、厚重感、最后画枝干。这样看稿子,对学习的人来说蛮宝贵的。每次也要花上半个多小时,才能将几张画改完。
姨公说:喜欢画画要多读点书,读到好的句子摘抄下来,熟记于心。诗句要好,题的位置也要恰当,整个画面章法布局才舒服。画家的文学素养是靠平时积累的,到时候就可以借用。我问这样做,会不会算抄袭。他说偶尔有几句子借用是允许的,一直抄是不行的,证明你肚子里没有货识。这天临近春节,86岁的姨公心情很好,作诗一首:年方耄耋不服老,犹愿书写真感情。善抱砚田要奋发,时时学习竞中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