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兴
儿时的寒假生活,只有二十几天,可事情还真不少。老师要我们开展“学雷锋、见行动”活动,家长要我们做家务,我们自己还要做寒假作业。
那时,我已经是一个14岁的中学生了。春节前家里一些票证供应的商品,不少是我去买回来的。我拎着篮子、拿着副食品卡穿梭在菜场里,从肉摊、鱼摊、豆制品摊、禽蛋摊到蔬菜摊,买肉买鱼买豆制品买蔬菜买冰蛋……还拿着购粮证去粮店买糯米、年糕、赤豆,去南货店买金针菇、木耳、红枣、黑枣、粉丝、瓜子,挑着两只破铅桶带着煤球卡去对门的煤球店买计划供应的煤球……弄堂里的孩子都为这些事忙碌着,我们戏称是奔波在“黑”(煤球)“白”(大米)“绿”(蔬菜)战线上的“小大人”。虽然跑东跑西蛮累的,但还是蛮开心的,因为过年了,可以穿新衣,有压岁钿,吃到平时吃不到的鸡鸭鱼肉。
过年前家里炒花生、摊蛋饺、磨水磨粉也是我的本分家务,我是很乐意做这些事情的,炒花生边炒边吃。摊蛋饺时,“近水楼台先得月”,先摊几张蛋皮子解解馋。卖废品,我一马当先,因为回来的路上我可以“揩油”,把一两毛钱塞在袜子里,蒙混过关。
过年,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要腌制一些咸鸡、咸鸭、咸鹅、咸鱼、咸猪头之类的腌制品。我家每年必腌一两只咸猪头,这是父亲喝酒的最爱,他将猪耳朵切成一丝丝的,拌点香菜、麻油,老酒抿抿,看上去惬意得不得了。晒猪头是我的活,早上,我要用丫叉头将它叉到晒衣架上去;傍晚,太阳落山了,要叉回家吊到阁楼的房梁上。猪头的两只眼睛天天瞪着我,有点吓丝丝的,我就用橡皮膏将猪眼封掉了,宽心点。又过了几天,猪鼻头在滴盐水,我觉得有点腻心,就用日历纸捏成团塞进了两只鼻孔。邻居丁家奶奶见我这样“瞎污搞”,就朝着我说:“咸猪头的大嘴巴侬不帮伊戴只口罩啊?”我知道丁家奶奶拿我“寻开心”,闷声不响,却趁她去老虎灶泡开水之机,拿起她家一块揩布朝着她家晒着的咸猪头扔去,不偏不倚,正好挂在猪鼻子上。丁家奶奶回家见状,“小赤佬,又做坏事体了,”边笑骂边将揩布叉了下来。
班主任杨老师时不时来我家,看到我便问,“奈弄堂里学雷锋活动搞过了吗?”我摇摇头。杨老师叹了口气,把我叫到跟前,“不要光忙着买汏烧,寒假里学雷锋是头等大事哦。”“我看到大家做家务忙煞特了,不好意思喊人家出来义务劳动。”我对着杨老师嘀咕着。杨老师摇摇头,走了。我以为事情结束了,可小年夜的前几天杨老师又来找我了,我只好保证三天内完成任务。
“做点啥事体呢?”我把邻家几个同班同学叫在一起商量。有人说去帮军属挑水、倒垃圾、打扫卫生;有人说,去红绿灯下搀老爷爷、老奶奶过马路;也有人说,阿三头的爸爸在南货店包粉丝人手不够,要不要去帮帮忙。说干就干,几个女同学带着报纸去长宁路476弄口的南货店去包粉丝了;男同学则穿好套鞋、戴好袖套,跟着“大扁头”去他妈妈管的一个倒粪站。这个倒粪站在长宁支路一条大弄堂里,臭烘烘的,我皱着眉,捂着嘴站在门口,眼睛是朝上翻的。同学见我这副样子,问我是来看天花板的还是来学雷锋的,我不好意思起来,看到不远处有位老奶奶拎着沉甸甸的马桶吃力地走过来,连忙奔上前去,接过马桶帮她倒掉。这一幕正好被在菜场买咸菜的母亲看到了,“侬有空啊,帮人家倒马桶,死回去拣菜。”看着四周的同学,我脸涨得通红,脚却未离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