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7日 星期二
中国人民的老战士、老朋友、老同志路易·艾黎(布面油画) 诗余断章 不该忘却的纪念 童年的回响 巡江:从杨思河到吴淞口 “长厅”尽头的《凯尔经》
第20版:夜光杯 2021-12-16

“长厅”尽头的《凯尔经》

包慧怡

“罗马、苏黎世、的里雅斯特,无论去哪我都带着它,并会花上数个小时的时间仔细端详它的做工。那是最纯正的爱尔兰艺术品,有那么几个填满整整一页的巨大的首字母,本质上就像《尤利西斯》里面的一章。没错,你可以将我的作品跟这些精细复杂的绘图做比较。”

被恃才傲物的詹姆斯·乔伊斯拿来比较自己的杰作《尤利西斯》的,是素有爱尔兰国宝之称的中世纪手抄本《凯尔经》(Book of Kells)。当然,乔伊斯随身携带的并不是原件,而是由爱尔兰财政大臣之子爱德华·沙利文爵士于1914年复刻出版的《凯尔经》插图集。这部约成书于公元8世纪末的稀世抄本的原件如今存放在都柏林圣三一学院老图书馆的密室中,四卷中仅有一卷对公众开放展示,它被安置在宏伟的老图书馆“长厅”(Long Room)尽头的玻璃展柜中,是爱尔兰最热门的景点之一,每年都要迎来至少一百万人次的参观。2020年受欧洲疫情的影响,《凯尔经》展览的收入锐减了1500万欧元。

在圣三一学院工作时,我每天都会经过长厅前灰色的鹅卵石路(它们与这座爱尔兰最老的大学同龄,已被无数师生的双足摩挲过近五百年),每次都会看见等待“觐见”国宝的长长的队伍。称之为“觐见”并不过分,由建筑师托马斯·伯尔设计于18世纪初的“长厅”是一间瑰丽恢弘的双层藏书室,进入它泛着淡淡金辉的幽黯空间,走过一排排高入穹顶的旧木书架和看守书架的大理石哲人胸像,沿途一次次驻足查看陈列于走廊中央的珍稀手稿,直到最终抵达《凯尔经》敞开的巨型书页——这个过程本就如同一次小型中世纪朝圣。《哈利·波特》剧组拍摄霍格沃兹城堡晚宴厅的首选取景地就是“长厅”,被圣三一学院拒绝后,才“退而求其次”改去了牛津大学基督堂学院的“大 厅”(Great Hall)。每日路过长厅前排队的人群,穿过方形草坪,走向办公室所在地“长厅艺术与人文研究中心”(简称Long Room Hub),我都会有一种中世纪缮写士背着抄写工具去上工的兴奋又纠结的心情。

作为镇厅之宝的《凯尔经》并非因其文字内容而成为爱尔兰瑰宝——它不过是又一册以“岛屿大写体”字母抄就的拉丁文福音书,经文基于圣哲罗姆的《通俗本圣经》及更早的古拉丁译本——却是因为它标志着凯尔特传统艺术最高成就的“海岛风格”纹饰。其书写材质(340页对开牛皮纸)约取自185头小牛犊,用青柠汁或粪水浸泡牛皮并以月刀去毛是一项费时费力的工程,若是制作时间紧张,这一数字可能激增至1200头。《玫瑰之名》的作者翁贝托·艾柯说《凯尔经》的图像艺术如此完美,以至于像“冷血幻象的产物”。编年史家威尔士的杰拉德曾于1184年在爱尔兰米斯郡目睹《凯尔经》的真容,并大为震撼地描述道:“当一切皆极尽精细,你就见不到精细。但若你肯花费心思仔细看,用你的双眼洞穿其手艺的秘密,你会注意到这般有趣的细节,这样精致而微妙,这般紧密地簇拥交织,彼此拥叠,色彩如此栩栩如生,你将毫不犹豫地宣称:这一切绝非出自人类之手,而是天使的杰作。”根据现代画家马克·凡·斯通的试验,装饰两页繁复程度远不及《凯尔经》的抄本约需120小时,而手绘一张“圣名文织页”或“福音书引言页”这般美轮美奂的彩页大概需要一个月。考虑到中世纪完全依赖日光因而严重受制于天气的书写环境,我们只能模糊地去想象制作全书所需要的非凡人力、财力和时间。

不乏学者认为,制作《凯尔经》这样极尽微雕之能事的早期中世纪抄本,某种被称作“科伦基尔之眼”或“魔眼”的放大镜不可或缺。但我更愿相信,“魔眼”的真相就是所有人都拥有的那双眼睛,只要勤于擦拭,这部璀璨夺目的抄本就会在我们的注视下不断增厚,信息日益丰富,一如其中不断涡旋的卷须花纹之海,直到一本书成为一座万镜楼台,映出每个人心中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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