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
蔓越两岁多时,突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妈妈耸起的肚子越来越像一个小小的山包了,她的心里不禁大大地格愣一下。蔓越知道爸爸的大手会变出钥匙、手机、彩笔,但她实在琢磨不透妈妈的肚子究竟藏了什么戏法,会变出一个什么大家伙呢?
谜底很快揭晓,妈妈肚子上的小山包一夜间移掉了,换来一个叫妹妹的小毛头,哇哇哇,红着小脸蛋闯进了他们的三口之家。
已经三岁的蔓越很轻易就发现小毛头成了主角儿。她有时摔倒在地上,有时想找个玩伴,有时哭得狠三狠四,都只能听到妈妈远远的声音,“蔓越,宝宝在喝奶,宝宝在睡觉,宝宝在……请你照顾自己哦。”任凭她再怎么使性子,爸妈也无暇顾及,而且最坏的是,宝宝的专用称呼都自说自话冠名给了那个被唤作宜兰的小家伙。
慢慢地,她讨厌起那个入侵的宜兰,凭什么你来我们家捣乱,凭什么就此家里多了一杆秤,而且宜兰的那一头总是沉沉地往下呢?
爸妈可没想这么多,有空就逗她玩,还常常叫她帮忙看一眼躺平的小妹妹。蔓越噘着嘴,扭捏着想拒绝,粗心的爸爸没太注意,一把抱起小小的蔓越,把她咯吱笑了,转眼就把她空降在摇篮边上,“小乖乖,看着点你妹妹,她哭了不耐烦了就推一下摇篮,要让她舒舒服服哦。”蔓越还没回应,爸爸的大脚就跨远了。
蔓越的眼睛望向摇篮,宜兰的大眼睛无辜地转动,好像回瞪了一眼蔓越,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转向了天花板。她小手挥舞,手腕间的铃声异常清脆地划过静静的午后。蔓越觉得有些尴尬,她不知道那个小宜兰跟她究竟有什么关系,她想不明白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有一个小姐姐在大人走开的时候偷偷瞅过她。
爸爸还不来,还不来,她左边看看,右边瞧瞧,然后莫名伸出小手,对准宜兰的小胖手背,闭起眼就一把扭下去,然后快速松开,逃回摇篮外。翠翠的铃声戛然而止,蔓越小心脏噗噗噗,心慌肝颤着。这下完了完了,她要哭个震天响了。
摇篮里的宜兰好像有感觉,不过只是木木地转转头而已,咧咧嘴,终究没有哭出声。
反倒蔓越一肚子说不出的委屈突然间想发泄,突然间想哭出声来。
第二次第三次,蔓越如法炮制了更重的下手。宜兰停下动作,瞪大眼睛,终于熬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妈妈应声赶来,蔓越心里乱腾腾的,慌不择路地去抓现场被弄疼的宜兰的小胳膊。妈妈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问蔓越是谁干的。蔓越承认了。妈妈又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蔓越没有哭出来,摇摇头,然后咬咬嘴唇,拍拍自己的小心脏,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这儿生出一团一团小火苗……
后来妈妈把这事讲给了蔓越奶奶听。
蔓越的奶奶——我大姐——从东京回来后在饭桌上讲了这个小火苗的段子。围桌的人都笑作一团。可是过一会大家又都噤声了。
我突然发现有一种戚戚惶惶的感觉往头上涌。
很快潮水退去。谢恩!还好我的童年,记忆中我的两姐姐从来没有这样欺负过我。为不曾遭遇原生受伤而庆幸的我,此时眼怀感激心中涕零地望向我旁边的二姐、对面的大姐。
也许很多人,就像我一样,记忆中并未有太多华丽的原生家庭的印记,但后来不经意想起或触景生情,原来没有负面的记忆、难受的记忆,原来拥有安静的记忆、平凡的记忆,这就是额手称庆的美好和福分了。
但这是偶然的幸运!我们今天该做的,是将这份偶然,变成可控的、必然的美好,让幸福的火种,一代接一代,传递下去。